第79章 誰都想哭的

◎10.25更新◎

這一眼, 便是多年以後、混出頭的林椿才會有的眼神。

她還真的,在一開始,在沒有任何過渡的情況下,便成為了多年以後的林椿。

如同一顆經歷了磨難的樹, 筆挺的同時, 卻還張牙舞爪。

就像她那天對鄒全說的那樣:讓人看到她表演的畫面的時候, 仿佛看到真的有這麽一些人,曾如此囂張而刻薄地活過。

洛岐聞走入鏡頭的那一刻,時空割裂的錯覺如同山崩的碎石一般砸在他身上。

他心情有些憂慮,卻又不由自主地朝虞漁看去。

虞漁聽到動靜, 朝他看來。

面色算不上冷漠,卻也還帶著幾分和氣。

橋上的風將她的發絲吹得張牙舞爪,她嘴上叼著那根煙,煙霧裊裊, 被風也吹得升騰。

煙的灰燼朝她臉上撲,她沒在意。

咬著煙的那兩顆牙齒, 是最尖銳的兩顆犬齒,是她笑起來會露出來的那邊犬齒。

那煙一直在燃燒,可虞漁一口也沒吸, 而只是朝著洛岐聞看了一會兒,然後用一只手摘了下來,摘下來的時候,嘴裏才散出一點煙霧。

那煙霧, 好像是多余的、鉆入她嘴裏的、白色的風。

隨意的熟練, 慣有的輕佻, 如同那根被即將燃燒殆盡, 但仍舊被她夾在手裏的、火光忽明忽暗的煙。

這種熟練和習慣性, 很難做出來的。

洛岐聞是鉆研演技這一方面的,所以對這點認知很深刻。

可虞漁那種熟練性,如同刻在骨子裏習性,令他看不到一點表演的痕跡。

就仿佛她曾這樣做過很多遍,真的是這樣的人一般。

她自然是,她曾是余魚,和林椿一類的人。

可書裏的林椿再精彩,也只不過是一個虛幻的人物,可她作為余魚,真實地活過。

若真的要比起來,林椿也好,曲明也好,又怎麽能和玉城的余魚相提並論呢?

看著她張牙舞爪的黑發,洛岐聞心中居然升起一絲卑怯的感覺。

第一次看到林椿作為女人出現在他面前,洛岐聞飾演著的曲明展現出了極度復雜的情緒。

以演員的角度來觀察,這種情緒無疑被洛岐聞表現得很出彩。

但與虞漁一比,卻好像成為了陪襯。

不夠自然也不夠生動。要是沒有對比,他已經把曲明詮釋得很不錯了。

虞漁在橋上走了幾步,有點不安。

可風一弱下來,她臉上復雜起來的表情又如同展開的旗幟。

“曲明,你來幹什麽?”

“你下來?”曲明壓著聲音喊她。

“下來做什麽?”虞漁第一句還有點不太自在,第二句卻又仿佛恢復了點煙時候的從容。

“你在橋上做什麽?危險,不要跳,我接你回去。”

“接?你恐怕接不了我。”

虞漁那眼神烏黑,散漫開來帶著股煙草般的質感。

那就是從底層爬上來的二把手的眼神。

裏頭輕描淡寫的壓力令洛岐聞一瞬間以為自己是曲明,又一瞬間意識到自己是洛岐聞。

虞漁轉了個身。

風又把她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

她沒打算和洛岐聞商量什麽。

轉身的時候,便撣了撣指尖的煙灰,然後將煙頭狠狠捏得發皺,繼而輕飄飄地將那煙頭撒進了江裏。

做完這一切,虞漁側著臉微微地笑起來,宛若夜間忽明忽暗的燭光。

頭隨意地低著,眼皮擡起來,視線不知定在何方,大抵是一個模糊的點。

說話的時候,她也沒看洛岐聞。

將那句台詞說了出來:“你曲明永遠往上走,我就不一樣了,我往下走。”

卻沒什麽幽怨的成分,很平靜,像在總結陳詞,只不過這陳詞,陳列的是她並不喜悅的一生。這平靜就像每次生死危機的時候,她回頭朝六子說話的那種平靜似的。

從外人聽來,只覺得她短短的幾句話,好像帶著很多使人幽幽地要去想些什麽的弦外之音。

然則下一句又接了上來:“我生下來是個女人,死了的時候自然還是女人,我生下來的時候什麽都沒有,死了也一樣。”說到女人兩個字的時候,她眼睛裏頭翻滾起濃霧,繼而淺淺歸於平靜,她沒有咬著煙的犬牙,在一個微笑中顯露得分明。這女人兩個字被說出來,也同樣並未使她顯出什麽柔媚的、令人覺得她可憐的女氣來,那一刻你很難抽空去分辨她的性別,那身上那股氣質,很難讓你因為她此刻的面孔、長發、身形乃至聲音,去出神而在意其中的任何一部分,你會以一個整體去看待她,從她那清淡的話語裏頭,眼前仿佛開始陸陸續續地播放起她這短暫而充滿暴力和黑暗的一生,然而此刻卻如同她被風吹得鼓起的衣服一般,快然、短暫、臨近毀滅,而又因即將毀滅,而使人想流淚。

那沒有辦法的。

你會流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