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送你去上京(第3/5頁)

紅娘記得那樣清楚。

哪天她用簪子挑起虞漁的下巴時,虞漁暈過去是眼裏迸發出的光亮,幾乎要刺傷她。

紅娘多次回憶起虞漁那雙眼睛。她以前眼睛也這麽亮。

偶爾她會去院子裏看一眼虞漁,每次去她都是同樣的姿勢,低頭洗衣,認真而賣力。

她以前也是這樣認真,這樣賣力。

身上有股野草般的韌勁。

只是和虞漁不同,虞漁是為了活著,而她是為了她的心上人。

“我會把你培養成蘇州城最有名的花魁,然後送你去上京。”

那裏有她的心上人。

也是她的仇人。

*

聽到這話,虞漁猛然擡頭看紅娘,眼神中掩飾不住驚愕。

“花魁……我麽?”

紅娘:“對,是你。”

“我說了,你和我很像。”

“有點可笑,可確實因為……你和我像。”

“你想聽我的故事麽?這些年來,我從沒和別人說過。”紅娘的聲音多了幾分沙啞。

“很多話,憋在我心裏,太久了。”

在這樣的場合,似乎不太適合聽故事,可虞漁看著紅娘的眼神和之前不一樣了,她便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紅娘的語氣並不快。

她說,她曾經有個青梅竹馬,家境貧寒,卻聰慧過人。

為了那個男人,紅娘進了易春樓打雜,她做著最苦最臟的工作,每天舍不得吃飯,把錢都攢了下來,為的是給那人湊夠去京城趕考的路費。

臨走前,她問他會不會嫌她臟,因為她在易春樓這樣的地方做事,鄉裏的人都說她是妓女。

他說:“紅娘是我見過最幹凈的姑娘,如果我能功成名就,第一件事便是接你去京城。”

那時,別人並不喊她紅娘,紅娘是那人對她親昵的稱呼。

她本名叫陳紅玉,鄉裏人都喊她紅玉。

可自那人離開後,便再沒有了消息。

紅娘等啊等,等啊等。

一年過去,紅娘才在城墻上看到進士放榜的名單。

最上面畫了一個朱紅的圈,圈裏面有一個她朝思暮想的名字:“謝如君”。

她沒有門道去打聽謝如君是不是做了官、在哪裏做官。

她死心塌地地認為,謝如君一定會回來接她。

於是她等啊等,等啊等,又一年過去了,謝如君還是杳無音訊,沒有回來。

謝如君父母早亡,這裏早就沒有他的親人,除了紅娘,可紅娘一來沒和他成家,而來也和他沒有實質的血緣關系,他們之間只有約定而已。

可放進他行囊裏的那一顆顆銅板,都是紅娘洗最臟的床單和衣物、打掃最肮臟的地方、給女人洗澡沐浴、每天如同陀螺一樣旋轉賺來的,是從她滿是補丁的衣物裏省下來的。

謝如君肯定會記得她對他的好,若是做了官,又有什麽理由不回來見她呢?紅娘死心塌地地想。

可一年又一年過去,她熬成了大姑娘,又即將變成老姑娘,謝如君還是沒有回來。

為了生計,她重新回到了易春院。

整個易春院都知道,紅娘有一個心上人,叫謝如君。

謝如君沒回來找她,旁人大致能猜到裏頭的貓膩。

他肯定是在上京找了別人。

奈何紅娘癡情,總認為謝如君重情重義,會回來找她。

在勾欄裏活下來的女人,見慣了風月,對男人這種東西裏外都看得清晰。

男人在外面再花,要娶女人,也還是要取幹凈清白的女人,最好有點嬌媚,聽他的話,於家於室,以他為天。

而明眼人都看得出,陳紅玉並不嬌媚,也不聽話。她頑固,如同野草。又在勾欄裏工作,不太幹凈。哪怕她只做臟活,不賣皮肉,只要進了這個地方,在別人的口中,她就已經臟了。

若真如陳紅玉所說,謝如君才華橫溢又一表人才,那他金榜題名之時,榜下捉婿之權貴不知幾多。

謝如君若是和權貴結了親,仕途一帆風順不說,還能娶回家一個清清白白的嬌妻,為什麽會想不開回來接陳紅玉去上京,惹得一聲腥臊呢?

蘇州城多的是浪蕩的權貴公子。

有人便有心問了謝如君的名字。

有人把謝如君在上京的事說給了陳紅玉聽:“謝如君娶了刑部尚書的千金,現在頗受器重,不久前被派去處理了陰江的水患,立了功,現在在京城炙手可熱,別等了,趁早找個老實男人嫁了,我看街口那賣豬肉的張大就不錯。”

在知道了謝如君已經娶妻之後,陳紅玉大病了一場。

病好了之後,她便和老鴇說:她不想做粗使丫鬟了,她要開門接客。

老鴇那時上下打量陳紅玉,估算她的皮肉價值,大抵因為陳紅玉身材豐滿,最終老鴇還是應了她的要求。

接客那天,代表她的牌子上寫著“紅娘”二字。

不是陳紅玉,而是紅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