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照虎畫詭

書畫堂的生活非常枯燥,不知不覺已經持續一月。

李墨作為畫師學徒,只能在大堂與廂房兩點一線。

唯有正式的畫師,才能接觸到修行法門,導致絕大多數的學徒,都會被淘汰至雜役。

書畫堂傳授的也是最基礎的繪畫技藝,偶爾夾雜一些奇經八脈的常識,但並不深入。

若非氣氛壓抑,李墨有種身處牛家村學堂的錯覺。

他早已習慣書畫堂的作息,當每夜隱約響起的獸吼結束後,便自然的從床鋪上蘇醒。

廂房肯定比初來典當行的住處好些,不過擺設也極其簡陋,並且還是四人共同一屋。

畫師學徒間很少會交流,李墨試圖從旁人口中套取線索,可得到的信息比較有限。

李墨至今沒有弄懂,修行怎麽會牽扯到繪畫,甚至堂而皇之把繪畫技藝當作一種考核。

他只知道。

畫室學徒基本都是在熔鎮居民的孩童中挑選,所以或多或少清楚修行法門的事宜。

李墨倚仗著旁敲側擊,外加造化書時不時顯露的記憶,勉強有了點修行的底氣。

他也想過烙印臟器,但據說成為畫師後,是由管事親自教導法門,便打消了念頭。

天色微亮,深秋的寒意籠罩書畫堂各處。

李墨掀開棉被起身,赤腳在屋內伸展筋骨,心臟加速跳動,宛如冷血動物般恢復體溫。

同室的畫師學徒陸續醒來。

李墨也就認得其中的曾小乙,後者年歲已經接近十九,總角期死病開始侵蝕身軀。

他率先走出廂房,迎著暗淡的燭火朝大堂快步而去。

李墨明白自己差不多該是接觸修行的時候,總角期死病距離他近在咫尺,繼續藏拙肯定不明智。

他來到大堂時,裏面已有不少畫師學徒正在研墨。

名叫劉芹的畫師在大堂走動著,看上去四十歲有余,身軀纖細瘦弱,唯有右腿臃腫泛青。

她不過例行職責,每隔一個月便會換作其他畫師。

李墨選擇靠近角落的位置,拿起鎮石壓住宣紙,倒了些清水在硯台,從懷裏取出墨條。

硯台、毛筆等物件都是現成的,損壞也可以找畫師討要。

唯獨墨條必須獨自保存。

墨條僅僅手指大小,卻有三斤的重量,李墨不知道裏面到底摻雜什麽,形成的墨水有股特殊的鐵銹味,刺鼻且難聞。

李墨研墨的速度不快不慢。

他感覺到過目不忘,在潛移默化間使得身軀蛻變。

過目不忘令李墨擁有嫻熟的構圖能力,外加前世看過的名家畫作,只需雙手的協調跟上,擺脫畫師學徒的身份不難。

他這一個月在蟄伏的同時,便是專注磨練對手臂的控制。

李墨研墨花費大半時辰,隨即拿起毛筆勾勒起來,片刻後,木人的畫像出現在宣紙上。

接著他重新開始研墨,只是從右手換成左手。

劉芹注意到李墨的舉動,忍不住搖了搖頭,畢竟評定畫師主要還是看臨摹虎獸,木人只是用來熟記穴位經脈的。

李墨每日的行徑,就是不斷重復繪畫木人的過程。

劉芹見過李墨畫的木人圖,穴位經脈精準無誤,可見他在繪畫上的天賦有多出眾。

只是可惜……

劉芹去忙活閉目養神,沒有再去關注李墨。

她偶爾才會挑選幾張畫作,但並非是因為畫的多好,而是畫作裏透露著些許詭異莫名。

正在這時,劉芹發現李墨突然提起毛筆。

李墨這回挑了根筆杆纖細如長筷的葉筋,不再一遍遍的臨摹木人,反而描繪起虎獸的輪廓。

他動作無比嫻熟,呼吸平穩,很難想象一個月未曾畫過虎獸,落筆卻不見半點猶豫。

劉芹下意識走近李墨,目光被宣紙上的圖案吸引。

李墨畫的是站在嶙峋巖石上的虎獸,其身軀微斜,雙目盯著遠處,渾身的斑紋似流水般,映襯出山君蠢蠢欲動的獸欲。

隨著畫作的成型,李墨意識到墨條的古怪。

墨條仿佛在賜予虎獸生命,導致畫作變得愈發陌生,畫中消瘦的山君,有股難以言喻的兇性。

李墨仿的是前世一名畫虎大家張善孖的《虎嘯圖》,不過可能因為墨條的緣故,與原作完全不同,帶著難以言喻的恐怖。

“好一只吊睛白額大蟲。”

劉芹待到李墨停筆才開口,不禁流露出一絲復雜。

那並非對天賦異稟的驚艷,感覺更像忌憚,或是恐懼。

修行法門的劉芹竟然對手底下的學徒產生恐懼,哪怕只有一瞬間,還是被李墨捕捉到。

李墨意識到,典當行書畫堂一脈的法門,搞不好牽扯繪畫。

他明白藏拙無用,雖然不能表現出異於常人的地方,但必須展現價值,否則沒有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