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沉疴痼疾1(第2/3頁)

晦暗的光線掩蓋了李松茗震驚的神情——盧詩臣故事的開場,如同一根被點燃的引線,在一片平靜和淡然之中猛然掀起一場爆炸,瞬間就能造成足以讓人失去所有反應能力的天塌地陷。

盧詩臣幽深的雙眸,平靜無波地看著李松茗,那雙眸中有李松茗曾經永遠也無法看清的、籠罩著層層濃霧的湖。李松茗的心臟微微地顫栗了起來——他知道,那片從來未曾向自己展露過的湖,即將雲開霧散,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坦露在自己面前。

而盧詩臣的故事還在繼續講述:“但是他在自殺以前,殺掉了我的母親。”

窗外似乎隱隱有雷聲從天邊滾來,配合著盧詩臣所講述的內容,為盧詩臣的敘述增加上最為貼切的背景音樂,一瞬間似乎有極其深寒徹骨的冷意在房間中四散開來,爬上了李松茗的皮膚,順著毛孔入侵了四肢百骸。

但盧詩臣的聲音和語氣又太過冷靜,冷靜得仿佛並非在講述一場久遠年代裏殘忍驚悚的兇殺案。以至於李松茗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有些訥訥地說了一句:“什麽?”

盧詩臣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似乎一旦開了頭,余下的話也並沒有那麽難以說出口了,甚至像是潮水一般,不可抑制、無法阻擋地要從喉嚨之中湧出來。那些埋藏在內心深處和歲月深處的秘密,此時一一都浮現在了盧詩臣的眼前。他的眼神略微飄忽起來,開始陷入漫長的回憶之中,仿佛是深夜的廣播電台,在深沉的午夜裏,寂寞而孤獨地講述起一段久遠陳舊的故事。

而聽眾只有李松茗。

“我媽……長得很漂亮,很美。”

“我爸對她一見鐘情,追了她好幾年——當然,比我爸追得更猛烈更久的其實也不在少數,但是在無數的追求者中,他就是成為了那個唯一博得了她的芳心的人,成功讓她答應了嫁給他。”

盧詩臣從小就知道他的母親是個美人,就算這世上的美有無數種,每個人對美的定義也不同,認識她的人也沒有一個覺得她不美的,有很多人用盡心思,捧著錢,或者捧著心,祈求她能回顧和垂憐,但是她只選擇了盧詩臣的父親。

“我爸真的很愛我媽,過多的愛讓他無法滿足於僅僅只是兩情相悅、結婚生子。他想要我媽的世界裏只有他,於是我媽只好辭了職,聽他的話,回家專心做家庭主婦。漸漸地,她沒有任何朋友,每天的生活都只是圍著我爸打轉。”

“常規的故事裏,等人到了中年,激情退卻,爭吵,出軌,離婚……這樣應該不算是很好的結局,不過比起他們後來的事情,這樣的結局其實也不算太差。”

“但他們沒有變成這樣的故事……我爸一直很愛她。如果只是這樣,我媽恐怕只是個幸運一點的家庭主婦吧。”

“可是問題在於,我爸太愛她了。”手臂上的傷口隱隱跳動著,盧詩臣看著手中墜落下去的煙灰,“過剩的愛,其實比沒有愛還可怕。”

盧詩臣的父親對盧詩臣的母親有非常極端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他不允許盧詩臣的母親見任何的朋友,甚至是親人也不允許,即便盧詩臣的母親後來被他逼得深居簡出,她的生活環境只剩下家中狹窄的房間,依然不能讓盧詩臣的父親停止控制和懷疑。

“即便她一退再退,還是無法滿足我爸,無法讓他停止懷疑。我爸永遠在懷疑我媽不愛他,懷疑她變了心。他們總是在不斷吵架……”

從盧詩臣有記憶開始,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家庭就和別人不同,他們沒有那些屬於“家庭”這個詞語的溫情脈脈和其樂融融,甚至連對雞飛狗跳的日常瑣事的拉扯也沒有。家和除了家以外的地方,對盧詩臣來說是兩個以涇渭分明的規則在運行的世界,家以外的地方,有著各種各樣的規則和各種各樣的形式;而在這個家中,運行的方式只有一種——那就是“愛”。

而盧詩臣這個孩子的存在,對於整個家來說仿佛是隱形的。父親並不喜歡他,認為他分去了母親的“愛”,而母親光是應付父親永無止境的控制欲已經耗費了全部的心神。從盧詩臣記事起,母親如同一株失去光照的植物,蒼白而柔弱地生長在不見天日的房間之中。

盧詩臣曾經想讓母親將自己的枝葉探出窗口,去接受陽光雨露的照耀滋養。他聽說認識的長輩有離婚的,就回去勸母親離婚,離開父親。

但是母親拒絕了。

他仍然記得,母親背對著他坐在窗前,如同一株纖弱的、無骨的藤蘿一般,靠在一張椅子上,他問母親,為什麽到了這樣的地步還不離開父親。

盧詩臣永遠記得母親的回答——“因為……我愛他。”

原本盧詩臣以為母親是被父親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所桎梏而無法逃離,但是母親想要的和他所以為的截然相反——她從未想過逃離,從不想要別的陽光和雨露,她只需要父親這一束光,就算結局注定是枯萎和腐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