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她嫁。◎

晚間用了飯,錢廚子坐在屋檐下剔牙。

前兩日隔壁村王家辦喜事,請了錢廚子上門做席,王家做人厚道,喜宴結束後並銅板一起包了兩刀肉做謝禮。小兒子錢狗子見肉就挪不開眼,頓頓嚷嚷著要吃肉,招惹得兩個孫子在家中鬧得翻天覆地,這兩日家裏頓頓飄著肉香。

用完飯,錢狗子一溜煙跑去小夥伴家炫耀,丟下錢簍子和錢串子兩兄弟在院子裏瘋跑著嚷嚷肉真香,明天還要吃肉。

大兒媳孫氏拽住在院裏瘋跑的兒子,啪啪兩巴掌拍在他屁股蛋上,嘴裏罵著“吃飽就跑腸子亂鉸”,罵完不管兒子掙紮,眼珠軲轆轉了一圈,扭頭沖廚房大聲嚷道:“簍子啊,肉是想吃就有的嗎?娘告訴你,肉啊,那得辦喜事才有得吃呢!”

錢簍子推開他娘,嚷嚷道:“就吃就吃,我就要吃肉!”

孫氏沖廚房喊道:“想吃肉就要辦喜事。”

錢簍子屁事不懂,在地上撿了根木頭,拉著二房的錢串子,兄弟倆繞著院子跑:“辦喜事辦喜事,天天辦喜事,頓頓都吃肉!”

趙素芬捂著心口四下張望,拾起門後的笤帚,朝著孫氏就扔了過去,嘴裏罵道:“吃吃吃,我讓你吃,一天三頓肉都堵不住你的嘴,生成個餓死鬼還不會投胎,你個瞎眼玩意兒,想吃肉怎麽選了個農家娘的肚皮!”

“哎喲娘,您怎麽打人呢,是狗子要吃肉,咱簍子是和他小叔學嘴呢,您別遷怒啊……”孫氏拉起一旁的丈夫,扯拽著人罵罵咧咧回屋,“娘可不能因為簍子不是您親孫子就偏心眼呐……”

趙素芬沖著大房的門狠狠啐了口唾沫:“懶皮子,明天就把肉全給串子吃,我看誰敢說我偏心自己生的!”

她心裏氣狠了,攥著拳頭狠狠地砸了兩下身旁看熱鬧萬事不管的錢廚子:“說我偏心狗子,肉在桌上,兒子孫子都是在你眼皮子地下動的筷子,誰多夾了,你沒瞧見嗎?倒是有人從頭到尾沒有動過筷,我可瞧見了!”

錢廚子見老妻憋著火氣,懶得和她計較,任她撒氣錘了兩下,隨即岔開話題,問道:“桃花的親事怎麽說?”

孫氏那般作態,為的便是桃花的親事。

桃花是趙素芬嫁入錢家時帶在身旁的女兒,在錢家的身份有些尷尬,孫氏想給後婆母添堵時便常拿桃花做筏子。

“不知道這家裏有多少人巴不得她立馬嫁出去!”趙素芬心裏恨的慌,對他也沒有好臉。

錢廚子臉色也有些不虞:“你這說的啥話?啥叫巴不得?這不是有人上門說親,老大媳婦順嘴說一句,你扯家裏人作甚?”

趙素芬沒心思搭理他,如今滿心都是自己女兒的親事。

今日同村的王大娘上門來說親,說的正是她那苦命的女兒,桃花三歲就死了親爹,跟著她這個娘兩次改嫁,到了說親的年齡卻一直無人上門。

她心裏頭明白,是她這個三嫁的娘影響了女兒的名聲,連媒婆都不願登她家的門。

如今好不容易有人主動上門說親,本該是件喜事,可這說的人家實在是……哎。

等桃花從灶房出來,便被自個親娘喚去了裏屋。

門一關,母女倆互相望著對方。

趙素芬瞅了眼自己女兒,白啊,咋就能長得這麽白凈。那遺傳了自個的白面皮,便是農忙時分往死裏曬,人人曬個大黑皮,就她不一樣,如了她那名兒,桃花,白裏透紅。

人家曬黑,她頂了天曬紅。

趙素芬沒由來想哭,扯起袖子抹了把淚,難得吐露心聲:“你娘我苦啊,你親爹屍體還沒涼透,你那些叔叔伯伯就開始惦記著家裏那幾畝田地,你是姑娘,他們那群要吃人的蛇蠍張口便是李家的田產不能便宜了外人。外人,誰是外人?說的是你娘我,寡婦帶著個女兒能有什麽好日子過?我不跑,咱們娘倆都得死!”

李桃花聽得想流淚,撲進她娘懷裏:“娘。”

趙素芬揪著她後背的衣服捶了兩下,收緊雙臂抱緊她,也跟著流淚。

這是她親女兒,她走哪兒都帶在身邊的女兒:“你二爹是我自己找的活命路,周家是大姓,你叔叔伯伯不敢帶人來鬧,可咱娘倆命不好,你二爹也是個命短的,也早早撒手去了,留下你二弟和我們娘倆,娘養不活你們姐弟!”

李桃花不敢大聲哭,怕被外面的錢廚子聽見,她三爹對她娘給二爹生的二弟很是厭煩,每次提起二弟便要鬧一場。

“你三爹錢廚子,是他主動尋的我,甭管人好壞,有他在,咱們娘倆的日子至少能過下去。後頭又生了你三弟,且看你三爹那死鬼樣怕不是個短命的,娘這輩子多半是要葬在他錢家祖墳了。”趙素芬淚眼婆娑,直用袖子擦眼淚,她嫁給錢廚子時他孫子都有了,平白冒出個女人,還帶著個拖油瓶,兩個兒子兒媳不給她好臉色,桃花在錢家的日子更是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