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第5/6頁)

商明寶抄著口袋裏的珠寶盒,心跳砰砰,跳得她四肢皆麻。

她好遲鈍,那年在商伯英彌留之際的病床前,她聽著他說人間很好,爺爺替你看過了,只曉得淚如雨下。她絮絮叨叨地跟他說著夏令營在山中發生的一切,她遇到的人,她親手拔出的五指毛桃,月光下的月見草,來不及道出的告別,和那個叫向斐然的人送給她的藍莓蛋糕。

“沒吃上。”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知道爺爺一定有很多要緊的事要說,想聽她發誓會好好度過這一輩子,會好好對待自己,可是她說的都是這樣不重要的瑣事。

他布滿皺紋的雙眼,微笑地聽她不自覺說了五次斐然哥哥。

“你要勇敢一點。”商伯英擡起手,抹走她的眼淚,“Babe,勇敢一點。”

沒有地方可躲,留守在稻田莊園裏的傭人已經告知她外面有無人機在飛。

他們最終驅車上山,回山裏。

山還是那座山,夏卻不是那個夏了,植物生長了一茬又一茬,枯榮間,只老了守山的人。

原本就要兩個小時的車程,因為要防跟蹤,又多繞了一個小時,驅進山中時已是正中午。

新聞說今天有暴雨。

夏日的暴雨前,太陽仍然明亮著,氣溫卻降了一下,雲層在陽光下半明半暗。風湧得厲害,將草與樹刮出蓬順的形狀。那些風如此強烈,似乎可以用罐子裝滿、收藏。

窗戶震震做響,廚房的小屋,海棠花玻璃在墻角來回摔打著。

蘭姨忙著指揮人收衣關窗,見向聯喬坐在陽台上,頭發被風吹得往後,雙眼愜意地眯起。

“老先生!”蘭姨跌足喊:“回屋去!被吹感冒了!”

管助理站在向聯喬輪椅後,聽到他沙啞地說:“斐然,斐然回來啦……”

管助理一驚,以為他知道了熱搜。可是不該,因為從昨日到現在,沒人提起這事,向聯喬也沒法看手機。他眼睛累得厲害,沒法兒看這些電子的小小方塊啦。

“您看錯了。”風中,管助理答。

那山道上長期地沒有人造訪了。樹也茂,草也長,掩過歸家的路。

他沒看錯。

一陣車輪轂的隆隆聲,自夏日暴雨前的清朗空氣中,駛上了山坡,奔馳的黑被投下雲心的亮影。

管助理怔怔的,聽著向聯喬慢悠悠地笑,看著向聯喬慢悠悠地點頭。

車子在院內停下,蘭姨不收衣服了,傭人關窗的動作頓住,自二樓撐著身體,吃驚地俯瞰著院內。

自十六歲起在這裏長住的少年,回到了他的家。

管助理推著向聯喬下樓,風湧中,向斐然從副駕駛下了車,接過了護工遞過來的拐杖,在院內穩穩地拄好了。

向聯喬支撐地站了起來,他的腿可不比向斐然,稍一用力便疼得難忍,此刻往前蹭了一步,蒼老的手遞出,要帶著他往前栽倒了,被管助理眼疾手快地扶住。

向斐然靠自己走到了他面前:“我回來了,爺爺。”

“你的腿……”向聯喬被風吹出了眼淚,目光緩慢地流連在他的臉、他的醫用拐杖、他看似好端端的一雙長腿上。

“我沒事。”向斐然沉穩地說,“只是采標本時扭傷跟腱了,有點嚴重,需要做兩個月的康復訓練。”

商明寶站在他身後,微笑著看著這一幕,黑色長發順風揚起。

往後兩個月,他們便在山中養傷,如閑度暑假。

那天,隨寧回山裏來玩,帶了一台立等可取的膠片相機。她給商明寶、向斐然及向聯喬拍了一張合影。

“臭情侶。”方隨寧甩出膠片上的影像,罵罵咧咧,“酸死我了。”

照片裏,向斐然自背後一手攬商明寶在懷,另一手則拄在向聯喬的輪椅上。商明寶笑得甜極了,兩手自然地貼著向斐然橫過她腰間的手臂,而向聯喬則笑得快仰過頭去。

至於相片的正中心,那個身材最高大、骨架最挺闊的男人,黑發白膚目光溫潤篤定,唇角勾起的弧度多少年未再見過了。是十六歲的復刻。

那日,在塵封已久的標本室,鋁合金色的拐杖安靜地靠著標本櫃,向斐然擡起胳膊,將最頂層的相冊輕巧地抽出。

他從十六歲後就不再更新的人生,他打算更新了。

商明寶舔了舔唇,目光既怯又明亮。

她既不敢明晃晃地看他,又不舍得錯過他的一絲一毫。

向斐然已經接收到了她的信號,遲疑地笑了笑:“怎麽,在裏面惡作劇了?”

商明寶迅速堅定地搖頭:“沒有。”

她說著沒有,目光卻已經跟著向斐然的一起,落回了被他揭開的相冊上——

跨年,雪山,布魯克林大橋下的落日,帳篷前的擁吻,鼓凳上的輕哄……還有,洛克菲勒聖誕樹下,微笑的他們,永恒的伯利恒之星。

他的人生早就不是乏善可陳,自她走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