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2/3頁)

向斐然試圖從她臉上看到她在作戲的蛛絲馬跡,但失敗了。

明知被她設了個邏輯圈套,他也只能躬身入局,沉穩地說:“不是硬逼自己的。”

心瓣的跳動緊了一拍。

商明寶微微抿動唇瓣,眉心卻還是蹙著:“那怎麽一年多就變了?”

“因為……”

“因為剛剛問的不對,忘記加前提了。”商明寶擡起眼,掌心托著下巴如花萼,“如果我們能再繼續,你還是不婚主義,或‘總體上’的不婚主義嗎?”

商明寶用餐巾抹去剛剛那個水印,畫了兩個圓,第一個圓仍是百分之九十九比百分之一的餅圖,第二個圓則用一道箭頭跟那百分之一的扇形連在了一起:“如果是商明寶站在這個扇形裏,那麽百分之一就成為了百分之一百——斐然哥哥,我想對了嗎?”

他今天短短幾個小時內,似乎看了一百種商明寶。

是像一樣以前羞澀莽撞不經大腦的“斐然哥哥我想親你”;

是敘意清晰、目光堅定的“我已看明了我自己,請你也看明我吧”;

是狡黠的、如狐狸般一步一個輕盈爪印引人入套的“如果是商明寶,那麽百分之一就成為了百分之百”。

村道很黑,兩側郁蔥植物被車前燈照成雪白。如果從足夠遠、足夠高的地方俯瞰,這一台車如一根銀針,一點一點地穿進黑如極夜的布匹裏。

走之前他們沒有接吻,他坐進駕駛座,商明寶在車門旁送他。她的手拄著車門,俯身看他,似有話說,又似只想跟他這樣對望著。

呼吸漸漸盈入了狹小的、震動著引擎聲的車室內,染上潮熱。

“斐然哥哥,摸一摸我。”她嘆息呢喃地說,將臉頰貼上他為她擡起的掌心。

她的臉是為他的掌心而生的,他的掌心是為她的臉而生的,生命的紋路被她柔軟的皮膚輕輕地蹭著、暖著。

商明寶閉上眼,在漆黑的夜裏,感到向斐然的手掌微微用力——她的顱與頸被他攬到了身邊,攬進了車室。

他沒有吻她,交頸著,像兩株纏著依傍著的植物,被風拂著,生物的信息素在這靜默中相融。

低垂下的臉孔,薄唇依到了她的耳廓。

真的要分別了,商明寶拄著車門的手泛出了骨色,莫名地想要再多看他一眼,用力地、深深地記住他此時此刻的臉。

“要遲到了。”他低聲說,約了人在實驗室。

車子在視野中調頭,駛出了庭院,商明寶不自覺地跟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也許是因為盼了這麽久他才來這一遭,所以看不得他背向她離開的畫面。

前往尼泊爾前,他們沒能再見一面。

尼泊爾的采集和考察之旅早就定下,原本是要帶一個博士生同行的,但學生家裏忽然有事,向斐然便孤身前往。

有任何長途差旅前,向斐然都會回山裏一趟,住上兩日。

向聯喬的身體總是這樣不好不壞地拖著,偶爾去特護病房裏療養上一陣,但總覺得山裏住著更自在。身邊人都看著他,不許他做太過傷神的工作,非洲小國又爆發人道主義沖突,向聯喬看著中國代表在聯合國呼籲的影像和那些血腥殘酷的新聞轉錄畫面,偷偷地抹眼淚,被助理眼尖發現了。他今年早先時間剛做過白內障手術,哭不得。從那以後,太過負面的國際新聞和報道便都藏著不往他書房送了。

向斐然結婚一事,向聯喬從未再提過,也沒問過他今後的打算。忽然聽他主動提起商明寶,老頭子“哦”了一聲,音調又輕又揚,十足的調皮。

“想不明白。”向斐然陪他坐在院子裏。

“什麽想不明白?”向聯喬語速悠然地問。

“怕她再走,受不住第二次。”

“你要問我,我也答不好。”向聯喬掀開松弛的眼皮,“你奶奶你也只見過幾面,我總是調來調去的,她想安定,只好辦離婚。離婚是和和氣氣的,但是離婚前我們也吵吵合合了一年多,我想,生活合不攏,那就放她走吧。從此以後我不再說我愛她。”

聲帶早就因為蒼老而松弛了,沙沙的。

“有一回,她來看丘成,丘成說,媽媽,爸爸好愛你的。她呆住,過來問我,女兒說得對不對?她穿著新衣啊,斐然,她學校裏的一個師兄成為了她的新丈夫。我只好說,過去愛。她更呆,像是要流眼淚了,說,‘聯喬,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多說幾遍你愛我,我就不走了’。”

向斐然第一次聽他談及這段前塵往事。

奶奶他是見過幾次的,但印象不深,心臟病走了。記憶中,那時向聯喬住在市裏,奶奶每次來都很和氣,笑容溫婉,氣質是典型江南大家出來的疏闊。

“她走得太早,在病床上養著病,那一天傍晚,我去探望她。那個陽光照進來的感覺,格子窗的倒影,我還記得——老市一,前年拆了。她說我活不了了,你就給我一個答案吧。我說勉芝,我實在愛你。她一直流眼淚,夜裏,她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