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紐約聯合國總部每天會議不斷, 這個月正中,人與生物圈計劃將有一場青年領導力論壇在此召開,議程第二天的主旨演講, 將由一個中國青年學者發布。

在去紐約前, 向斐然到山裏陪向聯喬住了一個周末。

慢性病折磨了他這麽多年,但他沒怎麽變,還是那樣的儒雅氣質,目光不見渾濁。只是他從一件筆挺的西裝變成了一件洗凈了忘記晾曬的襯衣了,消瘦地掛在輪椅上, 褶皺曳著皮肉。

天氣很好,六月份了, 已入夏, 向斐然推著輪椅陪向聯喬在院子裏曬太陽, 相思樹的樹影陰涼涼地庇著他們。

他等著向聯喬問他關於「微山生命」的問題,質問也好, 疑問也好。但向聯喬只問他:“開心嗎?”

不問初衷,不問緣由,不問今後, 只問走在這條路上的他,開心嗎?

向斐然默了兩秒:“堅持下來就會開心。”

向聯喬點點頭, 手掌摩挲著輪椅扶手上的黑色皮革:“你一直很知道自己要什麽。”

信任他,知道他已走出向微山的掌控, 選擇回去也定是出於自願。至於是自願什麽, 自願回到第一理想,自願重新擁抱名利, 還是自願以他媽媽的名義去拿回一些東西,向聯喬不問。

頭點著點著便想打盹了。

不知睡沒睡著, 忽地想起來,又說:“明寶這個小姑娘,怎麽也不來看我了。”

“她回紐約了,在忙自己的事業。”向斐然扶著他的肩膀,“等她下次回國,我帶她來看你。”

向聯喬遲疑地轉過臉,輕緩地問:“又回紐約啦?”

“她的客戶群在北美,從北美起步更順利。”

地上落滿了洋蒲桃,爛熟了沒人摘,從枝頭沉重落在堅實泥地上,漸漸地糜爛了。

向聯喬看著那些爛至透明的果肉,算了算日子,“第六年了?”

“嗯。”

向聯喬一輩子跟宏大敘事地緣政治打交道,此時竟覺得看不透這些小情小愛。覺得愛得深的,卻總在分離,覺得緣分如蛛絲,當斷了,卻又頑強地連著。

“她還會來看我嗎?”向聯喬閉上眼,聲音是從喉嚨裏含混地滾出的,生長出老年斑的臉被太陽曬得紅了。

向斐然推他回房間,說:“會的,今年過年,請她來做客好嗎?”

向聯喬臉上皺紋隨著微笑而松動舒展。

蘭姨的兩鬢夾生了好多白發,忘記下山去染了。幫向斐然收拾行李時,憶起過去說:“那年你去美國上學,行李箱裏只有沖鋒衣,我還嫌占地方呢,現在好了,這些西裝更難伺候。”

量體裁衣的黑色西服用防塵袋裝著,到了地方還得熨。

“你不如老先生,到哪兒都有助理秘書的,得懂照顧自己。”

蘭姨說著,挽著西服背過身去,眨了眨進沙的眼。

雖然誰人都不說,懷著吉利的念想,但總覺能看到路的盡頭了。

向斐然將一個中等容量的登山包掛上肩膀,手裏挽著一件黑色內膽,將蘭姨幫他整理好的行李箱推出樓。

這次去紐約有很多個行程,除了聯合國的主旨演講外,落地後便是腕表品牌的公益晚宴。

自商明寶去紐約後,他還沒抽出時間過去,這次想給她驚喜,免於她期待等待的時刻,因而向斐然特意瞞了她。

落地紐約,一切記憶清晰撲面,想到哪一年他在這裏接機,其實只是分開了一個月而已,但商明寶從通道出來,是奔跑著跳高到他懷裏的。

她很輕盈,被他單手托抱住,另一手竟還有余裕去接住要滑走的行李箱。

腕表品牌的公關在到達大廳的出口接機,接上人後,直奔酒店。

這場公益晚宴不需要向斐然做什麽,他跟其他人一樣都是受邀出席,或許會被品牌高層介紹給合作夥伴和高級客戶們,簡單應付兩句。

車子至下榻酒店,辦理入住後,向斐然換上西服,打上領帶,給商明寶發了條信息:「在紐約」

他不常參加這種宴會。

參加得最多的,是學術會議和各個教授的自助餐會,相對舒適松弛,且在自己熟悉的社交圈層裏,雖然避免不了白人small talk,但他簡練慣了,倒不為此所困,在旁聽別人討論的過程中,偶爾也能得到些受益匪淺的觀點和判斷。

由貴婦人、新貴富豪名流及時尚圈人士所組成的晚宴,向斐然還是第一次來。

他對他們有充分的認知,會關心非洲的貧困兒童和戰亂,但對紐約地下鐵有成群老鼠一事斬釘截鐵認定為是都市傳說,會關心全球氣候變暖和環保,並乘坐單程碳排放量二十噸的私人飛機前往海島上共同商議如何抑制全球水位變高。

宴會廳冷氣襲人,獨特的香氣由現場新鮮的花材共同馥郁出來。

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到商明寶的。

她來得比他早,背對他站著,在一小簇人的側中心位。站在她左手邊的是一個高大的男性,在她右手邊的則是一個白人貴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