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這一年的夏天, 商明寶從紐約大學珠寶設計專業畢業。

商家所有人都參加了她的畢業典禮,因身份難以介紹,同在現場的向斐然只觀了禮, 隔著人潮看她與家人同學們合影。

七月, 商明寶收尾了在紐約的生活與道別,回國後,隨向斐然一起進了趟山。

此行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采樣或采風,而是向斐然資助的最後一個小女孩也順利考上了大學,那家人無論如何要請他吃飯。

地方在貴州深山, 重巒疊嶂壁刃千尺,不知道公路是如何修出來的。向斐然自駕進山, 商明寶就蜷在副駕駛上, 看著這陌生的山山水水。

到了地方, 眼見著是比紮西的村子還更窮破一些。一個黃土坯的圍院裏坐落著三間磚房,外墻沒刮膩子也沒上漆, 水泥縫歪歪扭扭,三個孩子站在院子裏,大的扶小的, 小的扶幼的,紅撲撲的臉上黑眼睛瞪得大而藏著怯。

他們一家有五個孩子, 最大的那個畢了業在縣城當老師,次大的放暑假沒回來, 在學校所在的城市打工, 這次高考完的是第三個女孩子,她下面還有弟弟妹妹這件事, 向斐然是第一次知道。

十幾年了,他們的資助人第一次來這裏, 這家人張羅了一桌好菜,宰了一只雞燉湯,將兩只雞腿分別放到向斐然和商明寶的碗裏。說不出十分圓滑周全的話,只是搓著手說:“吃,你們吃。”

吃完飯,用塑料杯子泡茶葉水喝,是他們能拿出來最好的待客之道——茶葉是從村長家借的。

那個高考完的女孩子鼓了一頓飯的勇氣,終於問商明寶:“你是向老師的女朋友嗎?”

商明寶點點頭。

“這是我和我的姐姐們寫給他的信。”她交出一捆很厚很厚的東西,用塑料袋裹了三四層,也許是怕進水。

“我兩個姐姐說,讓我看看替她們看看向老師是長什麽樣的,臉是圓是方,人是高是矮。”

商明寶笑起來:“那你覺得怎麽樣呢?”

“比我們想的都好。”女孩說,“比我們想的都年輕。”

商明寶將那一捆信件揣進懷裏:“這裏面都是信麽?”

女孩點點頭:“因為向老師不許我們給他寫信,所以每年開學和新年,我們寫的信都沒有寄出去過。”

十三四年下來,可不就是這麽厚一捆了?

商明寶怔了怔,挽這捆信如挽一枚手拿包,“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的,沒關系,你們想寫信的話,給我寫就好。”

女孩扯了扯唇角,輕點了下巴。

商明寶想留下個地址,忽然發現自己這個世界公民居無定所,下半年準備搬到斯裏蘭卡去了。

她寫下了一個郵箱,“你會發郵件嗎?等你到了大學,注冊了自己的郵箱,你的第一封郵件可以發給我。”

女孩把那頁紙收好了。

“那兩個是你的弟弟妹妹?”商明寶問,“他們上學了嗎?”

女孩搖頭:“沒有,他們是我叔叔的孩子。”

商明寶疑惑住:“剛剛你爸爸媽媽是說後面生的呀?”

“不是。”女孩放輕聲音,“叔叔家也很窮,可是跟向老師說的話,好像沒完沒了了。”

所以就把兩個孩子帶到面前來,若是向斐然動了惻隱之心,自然會主動提出繼續資助下去的。

商明寶恍悟,啞然失笑。

真是樸素的狡黠。

雖然再開四個小時出山十分折騰,但村裏實在找不到能收容他們的地方,向斐然也不忍心讓商明寶將就。

臨走時,他留下了一個紅包,並果然提出了會繼續資助後面兩個小孩。

出了村,商明寶將真相說了,向斐然無聲笑了笑:“知道,看出來了。”

“所以你在紐約存不下錢,就是因為這個?”

“這只是其中一家,我媽媽一共資助了十七個,後來有些肄業出去打工或嫁人了,又有了些父母或老師拜托過來的新小孩,這十幾年加加減減,應該有三四十個。”

“到底多少個?”商明寶問。

“沒數。”

“……”

“有一次漏了一家,父母以為我撤資了,也不好意思問。還是班主任給我打電話。”

“哦……”商明寶悠長而揶揄的一聲,“向老師原來也有糊塗賬的時候。”

向斐然失笑了一聲,沒否認。小時候也算花錢如流水了,買什麽都不眨眼,都是最好的。後來跟向微山決裂,向微山刺激他,說他能用向聯喬的錢也是拜他這個父親所賜。少年人不留轉圜,被他一激,索性都不要,決絕得沒一句廢話。

談說月是春天離開的,向斐然遲遲沒有動手整理她的遺物。直到過了夏天,學校開學,陌生電話一通通自山裏打來,他才知道還有這件事。

談說月也是個對錢粗枝大葉的人,向斐然只能從銀行裏打了流水,一個個去核對、整理名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