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2/4頁)

一天的拍攝下來,商明寶的黑色沖鋒衣褲都成了灰黃的,前胸、膝蓋和兩個肘彎都被砂石和泥土磨進了土色,回到營地後,她站在水渠邊洗了很久也沒洗出,只好作罷。

日落前,向斐然帶她穿過野徑、翻過山坡,來到高山湖泊旁。

正是枯水期,湖的面積大大縮水,露出淤泥與石塊。踩著大小不一的巖石,來到湖畔林後,看到一條被藏在這裏的獨木舟。

他們泛舟湖上,黃昏的霞光下,天藍雲白,山影投在湖心。船槳攪動水聲的嘩啦聲如此靜謐,直至水最深處,槳聲停了,他們仰倒在獨木舟上,在暖風中睡了很短的一覺。

在向斐然懷裏,她不害怕船翻。

在後來因為這些經歷而拓展起來的閱讀中,商明寶找到了一句話:

「在那些季節裏我成長起來,就像玉米在夜間生長一樣。」

那是《瓦爾登湖》裏句子,商明寶摘抄下來,寫在那本被她越用越厚的筆記本的扉頁。如果翻開她的筆記本,我們會看到她從一個陪男朋友玩票的少女,成長為有自己主心骨與目的的野外考察者的痕跡。那是字跡、畫筆與塗改,風霜、露水與泥土所留在紙張上的歲月。

商明寶在每一種植物旁都配上了手繪速寫,起初,她只當是晚上入睡前的調劑,潦草而稚嫩地畫幾筆,沒有重點、沒有解剖。後來,在向斐然教她科學畫的畫畫技法後,她融會貫通,逐漸有了自己的特色。

她尤為關注花與葉的紋路,那些濃淡的相間與優美曲線,以及樹幹因樹皮不同的剝落方式而形成的獨特紋理、葉柄凋零後在枝條上留下的葉痕。

當然,在後來陪伴向斐然的一次次有關生物多樣性的樣方調查中,她也特別仔細地記錄了不同植物組成群落的方式,藤與葉的纏繞,花與枝的點綴。

兒時學得她形憊意懶猛打哈欠的繪畫,成為了商明寶記錄的工具,她從不求畫得多精美,而只為記錄讓她靈感一現的細節。

這些成為她後來進行珠寶設計與鑲嵌的美學來源。

在那些有向斐然的季節裏,她成長起來,就像玉米在夜間生長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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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考察的最後一個下午,紮西要帶向斐然去找那片提前開放的華麗龍膽。

商明寶一邊烤著火,一邊問:“到底有多華麗?”

她早就想問了,忍了好久。到底多華麗,連紮西都忍不住用上這麽書面形容詞!

向斐然被她問得一怔,失笑著略搖了搖頭:“是學名叫華麗龍膽,不是指一片華麗的龍膽。”

商明寶:“……”

她忽然突發奇想:“那可不可以有一個叫明寶龍膽的?”

明寶龍膽……聽上去像是遊戲裏吃下去能讓人起死回生的特級藥。

“理論不可以,因為植物的命名要嚴格遵循林奈雙名法的規則。”

林奈雙名法商明寶是知道的,但是她聽出他還有後文,雀躍起來:“但是呢?”

“但是,一,也許可以成為某種龍膽的園藝名,你可以理解為藝名,譬如某種龍膽屬花卉終於實現了園藝馴化與人工培植,大範圍進入園藝種植,人們也許會為它擬一個好聽的藝名。就像虞美人原本是雜草,被馴化栽培後,有了不同的花色和名字,比如維多利亞公主、佩基小姐、雪莉。”

這是新知識,不僅商明寶目不轉睛,就連紮西也聽得津津有味。

“二呢?”商明寶問。

“如果一定想成為學名,有兩種方式,成為某種新種的發布人,那麽你的姓名可以作為種加詞後的後綴,但這種方式只會體現在完全的拉丁文學名後,在中文表述中不會帶到。”

商明寶舉手:“那斐然哥哥,你之前發了那麽多新種?”

向斐然頷首肯定:“你可以在那些新種的拉丁文名後看到我的姓名拼音後綴。”

商明寶訝然了一下:“從沒聽你提過!”

她覺得這是好了不起的一件事啊!在地球的某一個角落,發現三十七萬多種植物中的遺珠,敏銳地發現它與別人的不同,耐心地證明它與別人的不同,最後,為它命名。植物無論有沒有姓名,它當然都屬於自然屬於地球,可是,被命名後的植物,從此被記錄在冊,銘刻於人類文明的長卷。

有了姓名,是有了靈魂的開始,即使滅絕,可是當人們翻閱長長的物種名錄時,將會知道它曾來過。

“發表新種只是不值一提的學術成果。”向斐然笑了笑,“沒什麽好提的。”

他還有一些種沒有發布,因為實在太忙。發布新種雖然於學術上來說是小事,也有一些學者靠這種方式來積攢履歷、把持某個屬的話語權,但真正嚴謹的,在發布新種前會進行不同物候期的生長觀察、形態學的對比,以及運用分子實驗、DNA測序和系統樹的方式來進行遺傳和基因學上的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