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4/5頁)

向斐然笑了笑。他明白。

再怎麽自覺將自己剝離開向聯喬的影響範圍,他也是深受蔭庇的,他比誰都知道向聯喬的身份地位。也正因如此,他比誰都更知道商伯英和商家的份量。

向聯喬做到了外交官的天花板,但一生清廉,從不為自己求索。這圈子人走茶涼,向聯喬既已退休,年事又高,百年之後,人們會看在他余蔭的份上對他的後人多加照顧,但也只是照顧而已了。

權力的漩渦一旦遠離,就絕無重返之日——更何況,外交官與所謂的權力又何止一座五指山的距離?

向聯喬能留下的一切,都只是照向西山上的一輪薄日,注定要落下。

伍清桐似乎沒想到向斐然一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植物學博士,竟也會知道這些,更放松地閑談起來,將眼鏡從鼻梁上摘下:“商家的幾個子女都教養得很好,比如他們的第三位小姐,明亮生動,天真純善,看到她,就連我都要覺得自己病輕了幾分呢。”

向斐然自覺不能再留了。

他不能保持微笑地聽伍清桐說出她可能的婚事,因為這件事裏的當事雙方他都如此熟悉,面孔如此鮮明,以至於那些有關婚後、恩愛、到老的畫面根本無需他細想,便鋪天蓋地地鉆入了他的腦海,占據了他眼前。

他好像看了一場有關她和別人的電影,而他隱於光下,謝幕於影片開始的第十分鐘。

拄著沙發扶手的指骨,因為太用力而泛起青白。

過了片刻,伍清桐話語停頓,看到身邊的年輕人面無表情地起身,額發垂掩的眉宇間不見絲毫光。

他是如此突兀地起身告辭,好像忽然之間一刻也待不了。

伍清桐談興正濃,遺憾地嘆了口氣,聽他說實驗室有要緊事,便知不能強留他,拄起拐杖,想要送他到門口。

向斐然按下他吃力的肩膀:“您留步。”

伍清桐察覺到他手掌的冰涼與僵硬。

他走向門口,打開書房門,與正在參觀房子的一行人不期而遇。

伍夫人領先,與溫有宜並行,伍蘭德與商檠業並不在,另在談論商貿事物,跟在兩位母親身後的是商明寶和伍柏延。

很顯然,這是伍夫人特意安排的。

見了他,伍夫人意外之余熟練掛上了笑。他固然是青年才俊,可是她又沒有女兒,因此對他的親熱也不能更上一層了。她笑著,自如地招呼:“斐然,這麽快就聊完了?”

向斐然的手在門把上緊了一緊,才松了下來,對她和旁邊的婦人頷首。

因為知道她是商明寶的母親,他不自覺地多看了一眼,用一種很遙遠、遙遠的向往,壓在他漆黑如星的眸中。

那是很短而保有禮數的一眼,這之後,他將目光回到伍夫人身上。

商明寶跟伍柏延並肩站著,渾身僵硬地如墜冰窖。

她想了很多,想媽媽會不會看出什麽,如果看出了要怎麽辦,是不是會叫停會拆穿,如果她要拆散他們那她該怎麽辦;想向斐然會不會誤會她和伍柏延,想要怎麽解釋這只是很單純的一頓飯。她目光如此混亂,且緊張,用力地盯著向斐然,惶恐得大腦一片空白。

太驚恐了,看上去,就像是她在怕他做出什麽不得體的舉動。

向斐然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唇角勾了一下。

他都沒發現,他此時此刻笑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都溫柔。

她多慮了。他很想這樣溫柔地告訴她。

伍夫人為他介紹道:“這是Tanya,這是babe,tanya的小女兒,這是Alan,你們應該已經見過了。”

她每介紹一個,向斐然就將目光轉過去,頷首致意。至商明寶身上時,他的目光平靜地在她臉上停了一停,看到她眼裏的緊張與空白。

心臟的抽痛在轉瞬之間略過了四肢百骸。

向斐然憑意志力熄滅了目光裏的一切波瀾,平靜、溫柔而沉默地看著站在伍柏延身邊的她。

是的,在堆著殘雪的街頭,祖母綠的珠寶與真絲綢緞的長裙當然會令他覺得陌生、覺得格格不入。

因為這些東西是屬於這樣的房子、地毯、壁畫與水晶吊燈的。

她也是一樣。

“對了,”伍夫人介紹完,忽然轉向商明寶,“babe,上次宴會,你沒跟斐然打過照面麽?”

在溫有宜將臉轉過來時,商明寶斬釘截鐵地說:“沒有。”

向斐然怔了一下,手指麻痹得微蜷,直到很漫長的數秒後,他才松開指節。

確實,在這樣正式的場合下,他更適合當她生命裏的陌生人。

商明寶上前一步,笑容很努力地自如著:“那天晚上人好多,沒來得及每個人都見過去呢。”

她這句話是對伍夫人回答的,目光看也不看他,仿佛他是空氣。

又小聲對溫有宜撒嬌說:“媽咪,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