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第2/2頁)

唯有一點相同,不管出自哪國,參與夜祭的巫皆跣足披發,腰纏獸皮,臉頰、脖頸、肩背和前胸繪滿巫文,使用的顏料以血制成。

人員到齊,林珩在營前現身。

不同於諸侯的正式,他套著一件寬松的長袍,領口微敞。長發披在身後,樣子灑落不羈。

他走出營門的一刻,四周鴉雀無聲,無一人指責他衣冠不整,更無人言他有失禮儀。

“牽犧牲,夜祭!”

事發突然,來不及提前準備,只能臨時把軍中的羊牽來一用。

林珩帶頭獻出犧牲,諸侯也命人牽羊,準備獻給天地鬼神。

蘄君獻上的是一頭鹿。非是有意特立獨行,全因蘄人以放牧為生,除了牛羊和馬,還馴養了大群的鹿。這次出征西南,蘄君特地帶上十頭鹿,專門為祭祀準備。

林珩下令行夜祭,這些鹿正好用上。

人員各自就位,犧牲也被牽來,巫命軍仆架起三座柴堆,同時引火點燃。

風比先時小了一些,然而依舊強勁。軍仆數次點燃柴堆,火光剛剛亮起就被熄滅。

見狀,林珩命人取來火油,大量潑灑到柴堆上。這次投入火把,火光終於燃起。

“獻犧牲!”

巫圍在篝火旁,齊聲唱誦祭詞。祝禱的巫言匯成一股,如雷鳴徹耳,一度撕裂風聲。

以林珩為首,各國國君拔出佩劍,逐一上前刺穿羊身和鹿頸,將犧牲投入火中。

“祭!”

巫集體伏跪在地,樣子虔誠無比。俄爾挺起上半身,高舉雙臂仰望蒼穹,聲音高亢近似尖銳,充斥在風中,互相糾纏撕扯。

眾人斂容屏氣,氣氛肅穆莊嚴。

伴隨著巫的唱誦聲,西境諸侯齊聚在三座篝火下,共祭天地鬼神。

祭祀中途,風力驟然減小,呼嘯聲戛然而止。

烏雲悄然散去,暗藍的夜空中繁星閃爍,一輪明月高懸。

月色皎潔,星輝明亮。

光芒落向大地,似輕紗覆蓋穿過邊境的河流。

河面泛起銀光,水波粼粼。

魚群逆流而上,接連躍出水面,在空中短暫滯留,落下時砸出大片水花。

這一幕奇景闖入眼簾,眾人心神劇震,抽氣聲此起彼伏。

巫望向河面,各自進行蔔讖。龜甲、蓍草、獸骨、竹簽等一一擺出,方法各不相同,蔔出的結果大同小異,主要預示吉兆。

“大吉!”

卦象展示給眾人,霎時驅散陰霾,心中的擔憂如流雲散去。

在場的巫都蔔出大吉,無疑能大舉提振士氣。因狂風而來的忐忑蕩然無存,眾人面露喜意,對這次出征信心十足。

夜祭接近尾聲,三座篝火同時燃盡,柴堆轟然倒塌,壓住化為焦炭的犧牲。

國君們各自歸營,甲士護衛在車旁。和來時不同,眾人都是面帶笑容,心中的憂慮一掃而空,看上去無比輕松。

巫繼續守在柴堆前,直至火光完全熄滅,指揮軍仆扒出犧牲的頭顱,親手進行掩埋,才徹底結束這場祭祀。

林珩回到大帳,再次躺到榻上,卻是了無睡意。

仰望帳頂許久,實在睡不著,他幹脆坐起身,披衣繞過屏風,重新打開楚煜的書信。

信中內容不長,只有寥寥十數字,卻成功擾亂他的心神,令他眉心緊擰。

“君侯知煜心意,喜甚。盼與君侯相會,一敘情意。”

林珩放下絹布,擡手捏了捏眉心,不禁開始懷疑,邀楚煜爐城相見究竟是不是一個好主意。

他擡頭望向帳簾,凝視火光落在帳上的暗影,突然想起國太夫人的提點,有所思才會放在心上,放在心上才會百般介意。介意帶來仿徨,仿徨促成煩亂,終致心緒難平。

“當真不介意,隨他去就是,何必放在心上。”

反復咀嚼這句話,林珩眸光暗沉,答案浮現腦海,似撥雲見日,捕捉到一切的源頭。

不過是幾首情詩,幾句情話罷了,竟讓他亂了方寸,仿佛不歷世情的稚子。

“簡直荒謬。”

這不是他的性格,也非他的作風。

縱然視而不見,問題依舊存在。不想再被擾亂心情,就該當面解決問題。

他了解楚煜的為人,曾堅定認為兩人不能為友。結果世事難料,晉越再結婚盟,盟約存續期間,兩人的關系難以分割。

強硬、霸道、蠻橫才是他的秉性。

想要就去奪,去搶,直至握在掌心,再不容他人染指。

至於如何確定心意,確認後又該如何做……

林珩執起架上的金簪,以簪尾撥亮燈芯,凝視跳躍的火光,忽然發出一聲輕笑。

於菟兇猛,馴服一頭猛獸想是萬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