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第2/3頁)

“謝君侯美意。”蔡歡沒有拒絕,舀起一勺甜湯送入口中,消失許久的饑餓感驟然降臨。

宮宴行刺事出,蔡歡被留在側殿,同外界消息斷絕,終日心如火焚,不思飲食。今日受林珩召見,懸在脖頸的刀落下一半,她反而不似之前驚慌,難得有了胃口。

甜湯暖胃,蔡歡飲下半盞,一口氣吃完兩盤糕點,勉強壓下餓意,放下手中的筷子。

面對眼前的空盤,蔡歡生出赧意:“君侯見笑了。”

林珩莞爾一笑,端起茶盞並不飲,笑吟吟道:“夫人來之前,我同盧大夫正言弭兵。”

“弭兵?”蔡歡倏地看向盧成,吃驚不小。

身為蔡室女,及笄後出嫁鄭侯,她對蔡、鄭兩國的氏族都有所了解。

盧氏極為特殊。

家族隨初代蔡侯發跡,連出三位上大夫,可謂風頭無兩。後有盧義橫空出世,佩五國印,成為多國國君和氏族的座上賓,使家族聲望達到頂峰。

然成也盧義敗也盧義。

其耗費大半生走遍各國,四處宣揚弭兵,遊說多國簽訂盟約。

盟約簽訂之日,盧義名傳天下。

然而好景不長,不過數年時間,諸侯戰事又起,大國殺伐不可開交,小國接連淪為犧牲品,弭兵之盟淪為空談。

盧義被指以狡言蒙蔽國君,所佩金印皆被奪。蔡國史官明確記載蔡哀公對他的評價:沽名釣譽之徒。

史書蓋章定論,盧氏聲望一落千丈,在朝堂的地位也快速衰落。

時至今日,盧成身為家主僅被授下大夫,在朝堂毫無話語權,換做百年之前簡直難以想象。

“盧氏的弭兵之盟,寡人極不贊同。”林珩直言不諱,言辭沒有絲毫婉轉,當面道出他對盧義之策的不喜。

盧成雙拳緊握,對林珩所言憤憤不平,出言譏諷道:“晉國好戰,國人猶如虎狼。君侯剛剛拿下鄭地,似狼群吞噬肥肉,正當意氣風發之時,自是不贊同息戰之策。”

“盧大夫慎言!”蔡歡花容失色,恨不能堵住盧成的嘴。

盧成料定晉必伐蔡,今日抱定必死之念,對蔡歡的焦急熟視無睹。他全無懼意,目光灼灼盯著林珩,朗聲道:“君侯,仆所言對否?”

“非也。”林珩搖了搖頭,沒有被激怒。他從案旁拿起一卷竹簡,簡頁變色,系繩有些磨損,存在庫中日久,落上許多灰塵。

竹簡展開,裏面記載有盧義弭兵的全部內容。

若非林珩詢問,恐怕連史官都快要忘記,身為四大諸侯的晉,當年也是盟約的親歷者。

“盧義弭兵貌似緩解爭端,實則浮於表面,從未涉及根本。以越、楚為例,盟書約定兩國息兵罷戰,附庸國需向兩國入貢,歲歲如此。”

史冊攤開在桌面,林珩擡眸看向盧成,單手覆上竹簡,指尖擦過上面的文字,定在“入貢”之上。

“爭端根由不曾解決,大國息戰必成空談。小國此前左右搖擺各有依附,憑借入貢,遇事可向大國求助。盧義弭兵一出,入貢糧絹增倍,大國不再以公道自居,稍不如意即派人責問,肆意提高貢賦,使得小國苦不堪言,日漸民不聊生。”

林珩每說一句話,盧成的臉色就白上一分。

今日之前,他奉盧義弭兵為圭臬,認定此策利國利民,能息征伐安天下。從未曾想過,事情當真如此地話,大國可以說為利益背盟,小國又為何痛恨盧義,在他死後多年仍罵聲不休。

林珩之言如醍醐灌頂,讓他瞬間清醒,代價卻是大半生的信念轟然倒塌。

盧義艱難地擡起頭,看向屏風前的林珩,艱澀道:“所以,弭兵當真錯了?”

“弭兵不錯,然與天下大勢相逆,終不能長遠。”林珩看出盧成的頹喪,但無意出言安慰。他欣賞盧成的耿直無畏,希望他能為己所用。如要達成目的,必須令其徹底明悟,改變不切實際的想法。

聽完這番評價,盧成緘默不語,臉色變了數變,終化為一聲嘆息。

“君侯召仆前來,並非專為辯弭兵之策,而是另有所圖。仆所言確否?”壓下心中苦澀,盧成沉聲道。

他性情耿直,卻不乏政治頭腦。

林珩先提弭兵,再言天下大勢,定然不是臨時起意。如若真有所圖,以盧氏殘存的底蘊,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君侯強橫,武功彪炳。定今夏會盟,勢必行以霸道。”盧成正襟危坐,聲音低沉,“盧氏沉寂百年,昔日榮耀散盡,世人提及多譏嘲,唯一物值得稱道。”

話說到這裏,盧成刻意頓了頓,一瞬不瞬盯著林珩,清楚道出四個字:“天下輿圖。”

四個字落地,殿內瞬間陷入寂靜。

蔡歡心頭狂跳,看一眼對面的盧成,又望向上首的林珩,紅唇翕張,卻終沒有說出一句話。

“盧大夫真知灼見,洞若觀火。”林珩淺笑頷首,態度直截了當。他從未想過遮掩自己的企圖,自始至終表現得一派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