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朝會之後,群臣離宮。

松陽君和鐘離君走在人群中,始終緘默不言。途中遇上宗,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加快腳步,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可謂默契十足。

宗深鎖眉心愁容不展,在宮門前徘徊良久。望見兩人正要開口,後者卻目不斜視,大步流星越過他身前,各自登上馬車,催促馬奴快走。

“速歸。”

今日朝會之上,楚煜當眾宣讀袁氏和幾名宗室成員的罪狀,證據確鑿不容置疑,無一人敢出言求情。

袁氏嫡支必死無疑,旁支或能活命,至少二十年內無法再涉足朝堂。至於宗室,凡讀過史官記載,了解越國宮廷內的腥風血雨,就會知曉幾人的下場。

沒人敢做出頭的椽子。

何況松陽君和鐘離君身份敏感,之前是優勢,如今分明是催命府。

馬車一路前行,松陽君和鐘離君坐在車內,想到楚煜歸國後的種種變化,都有力不從心之感。

尤其是鐘離君。

越侯中毒一事,他非是主謀卻有沾染。哪怕不是故意,如今回想也感到後怕。

“該如何是好?”

春光正好,透過車窗灑入車內,卻帶不來絲毫暖意。

思及梁氏諸人的下場,鐘離君突覺恐慌。他開始認真考慮門客的建議,自請守邊,降為臣。

“如此,或能活得一命。”

車輪滾滾壓過長街,懸在車角的裝飾不斷搖晃,一如鐘離君此刻的心情,踟躕不定,忐忑難安。

越侯宮內,楚煜返回東殿,帶上令尹送回的書信,前往正殿去見越侯。

穿過廊下時,恰好遇上兩名醫。後者身後跟著數名藥奴,肩背手提著藥箱和熬藥的工具,每樣都有明確記載,不容有半分錯漏。

“參見公子。”醫俯身行禮,藥奴匍匐在地。

“起。”楚煜沒有停下腳步,喚起眾人,推開正殿大門。

彼時,越侯用過羹湯,精神尚佳。

經過一段時間調養,他的身體有所恢復。無奈根基損傷厲害,縱有良藥也難痊愈,注定纏綿病榻,天不假年。

“阿煜來了。”

見到楚煜,越侯心情大好,笑著向他招手。

手剛剛擡起,突然開始劇烈咳嗽。他喘不上氣,臉色憋得通紅,脖頸和額角鼓起青筋,冷汗爬滿額頭。

“父君!”楚煜快步沖上前,扶住栽倒的越侯。

醫打開藥箱取出金針,口中道:“公子,請扶穩君上。”

楚煜單膝跪在榻上,雙臂托起父親,手指用力到發白。

醫解開越侯的上袍,熟練地開始施針。

越侯全身無力,頭抵在楚煜肩上,在咳嗽的間隙輕輕拍了拍楚煜的背,沒有多大力量,卻給予他莫大支持。

“阿煜莫怕。”

楚煜沒出聲,他甚至沒有任何表情。

待醫取下金針,他將越侯放回榻上,親自為越侯拉上錦被,整個過程不發一言。

“下去吧。”

情況緩和許多,越侯擺擺手,揮退醫和侍奴,只留楚煜在身邊。

眾人退出殿外,殿門合攏,寢殿內只余父子兩人。

“咳咳……”越侯輕咳幾聲,半撐起身體,接過楚煜遞來的杯盞,緩慢飲下幾口。滋潤過喉嚨,壓下喉間的癢意,他終於能長舒一口氣。

“袁氏已下獄?”

“是。”

“宗室幾人?”

“三人。”楚煜接過杯盞放到一邊,輕聲道,“宗沒有參與,仲父沒有牽扯,季父曾向大母進讒。”

聽到這番話,越侯神情平靜,心中早有所料。

“楚河表面粗枝大葉,實則胸有溝壑,必要時懂得取舍。楚泊看似八面玲瓏,奈何心思狹隘,常會瞻前不顧後,一念鑄成大錯。”

點出松陽君和鐘離君的性格,越侯話鋒一轉:“他二人尚有用,無需著急處置。令尹可有消息送回?”

“確有。”楚煜取出飛騎帶回的書信,在越侯面前展開,“公子珩出征在外,令尹見到晉國太夫人,不歡而散。”

為遞送方便,信寫在絹上,而非錄於竹簡。

寫信的絹薄如蟬翼,疊起來不過巴掌大,展開後能鋪滿半張桌案。

“我有些眼花,阿煜,讀給我聽。”越侯感覺疲憊,索性閉上眼,由楚煜口述信中內容。

“諾。”

楚煜過目不忘,不需要對照就能復述全部內容,一字不漏。

越侯認真聆聽,良久不發一言,好似睡了過去。

直至楚煜的聲音停下,他才睜開雙眼,凝視立在榻前的銅燈,開口道:“姑母心智堅韌,不負越室之名。”

“父君,蔡國傳回消息,蔡歡歸國,晉邀蔡今夏共盟。”楚煜收起寫滿字的絹,重新折疊,動作不緊不慢,語氣平緩。

“共盟?”

“不錯。”將疊好的絹收回袖中,楚煜不諱言兩國態勢,“晉軍大勝,鄭地納入晉國版圖,公子珩聲威大震,令尹此行恐將落空。我有意使晉,同公子珩當面定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