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第2/3頁)

觸碰到藏在花紋下的銅針,她緩緩呼出一口氣,盡量不露出任何端倪。

帳簾已經掀起,明亮的燈光透出,和馬桂相似的面孔出現在簾後。

馬塘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隨即側身讓開,口中道:“夫人,請。”

蔡歡未作聲,微擡起下巴,邁步進入大帳。

帳簾落下,隔絕冬夜的冷風。

雙眼適應帳內的光亮,蔡歡前行兩步,看清坐在案前的林珩,不由得愣了一下。

常聞越國宗室出美人,公子煜的盛名傳遍天下。

關於公子珩,在歸國之前絲毫不顯,幾近默默無聞。但在歸國之後,他連續做出幾件大事,短短時間內鎮壓氏族叛亂,掌控晉國大權,而今又攻下鄭國,想必不用多久,天下人皆知其兇。

令蔡歡沒想到的是,林珩的容貌同兇狠絲毫不沾邊。

公子如玉,俊逸無雙。

燈光下,黑袍上的玄鳥浮現金輝,愈顯雅致尊貴。黑眸含笑,不見戰場上的森冷,反而頗為親和,令人如沐春風。

長發束在腦後,色如鴉羽。

眉眼漆黑,唇色淺淡,看上去有些瘦弱,隱約藏著少許病態。

這就是公子珩?

一戰下嶺州的晉國公子?

蔡歡審視林珩的同時,後者也在觀察她。

蔡侯的嫡妹,鄭侯的正夫人,曾誕下嫡公子,可惜中毒早夭。此後鄭侯再無嫡子,以致於天子向諸侯國強索質子,鄭侯只能送出同母弟。那之後不久,鄭國太夫人就暴病而亡。

燈芯在盤中燃燒,火光跳躍,光影在帳簾上搖曳。

蔡歡不出聲也不落座,直挺挺地站在林珩面前,臉上罩著冰霜,一片冷色。

林珩單手撐著下巴,將她的表現收入眼底,不以為忤,反而發出一聲輕笑,口中道:“夫人棄城而逃,不與鄭君同生共死,如今何必作態?”

他的話過於直白,不留任何余地。

蔡歡盯著他,臉色變了數變。一番掙紮之後,終究松開覆在腰間的手,解開鬥篷的系繩,任由鬥篷落地。輕移蓮步行至案前,在林珩對面落座。

“公子雄才偉略,令人嘆服。”

“夫人過譽。”

林珩拍了拍手,帳簾再次掀起,侍人魚貫走入,送上茶湯和糕點,收起落在地上的鬥篷,無聲退出帳外。

整個過程中,沒有一人發出聲響,連腳步聲都輕不可聞。

茶湯冒著熱氣,糕點中加入蜂蜜,比起晉人的口味,更貼近越人的嗜好。

“夫人請用。”林珩攬袖相請,並不著急切入正題。

蔡歡沒有拒絕,端起杯盞飲下兩口,獨自一人吃下半盤糕點。

自逃出城池躲入林中,婢仆不敢生火,餐餐皆是冷食。困乏、饑餒,終日提心吊膽,蔡歡備受折磨。

自出生以來,她首次這般狼狽。

數日來,這是第一頓熱食。

蔡歡沒有半分客氣,動作維持優雅,餐盤清空的速度絲毫不慢。

待她放下銀筷,端起茶湯潤口,林珩好奇問道:“夫人不恨我?”

“不恨。”蔡歡手捧杯盞,平靜道,“成王敗寇,且晉軍師出有名,一切怪不到公子身上。”

舍棄鄭侯出城,蔡歡已經擺明立場。她自知偽裝早就揭穿,若此時大義凜然,對公子珩橫加指責,反而顯得虛偽。

“我棄城出逃,能避開晉軍是本事,逃不掉是能力不濟,何必怨天尤人。”

這番話在情理之中,卻少有人能如此理智。

“夫人可曾想過,蔡侯出兵相助,嶺州城能多支撐一些時日。”林珩推開杯盞,手指劃過桌邊,笑著說道。

蔡歡點點頭,不否認這個可能。

“蔡、鄭確有盟約。鄭人拼死守城,蔡派兵馳援,或能拖延時日,但終無法扭轉戰局。”

“夫人認定鄭會敗?”林珩繼續問道。

“鄭人膽氣已喪,如何取勝?”蔡歡手指燈盤,瞳孔中映出跳躍的燈芯,“公子麾下如火,鄭、蔡不過柴薪。火燃起,添柴只能加助火勢,無法滅火。”

見到林珩之前,蔡歡曾有多種設想,但在此時此刻,近距離同他對話,她不敢懷抱僥幸,唯有坦誠實言。

“公子,鄭侯已死,兩國盟約即廢。如放歡歸國,歡必勸服兄長向晉入貢,唯晉馬首是瞻。”

蔡歡正身而坐,雙手交疊在額前,神情肅然。

她此舉既為自救也為救蔡。

年少在蔡國,長成嫁入鄭,親歷兩國宮廷的波詭雲譎,飽嘗喪子之痛,恨意錐心刺骨。

她褪去一身天真,用敏銳和冰冷包裹自己,政治眼光愈發敏銳。

她看不透林珩,卻能感受到他的野心。

晉軍不會止於鄭,戰火遲早會燃燒到蔡。她只希望那一天晚些到來,越晚越好。

凝視低下頭的蔡歡,林珩收攏五指,指腹擦過關節,短暫陷入沉思。

良久之後,他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夫人心智卓絕,智慧過人,未曾想過勸說鄭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