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第2/3頁)

珍夫人明著罵流亡氏族,何嘗不是在罵他?

粟名深深看一眼珍夫人,良久才道:“義舉。”

“名翁!”鄭侯眉心緊擰,對粟名的態度極其不滿,卻又不能拿他如何。一旦問罪於粟名,國人必定暴怒,他恐將淪為和晉侯一樣的下場。

“君上,亡羊補牢未為晚也。”粟名雙手交疊身前,目光深沉,令鄭侯想起年少時犯錯被責問的情形。

“晉侯已薨,隨扈氏族皆卒。若鹿氏女再殞,事將無可挽回。”粟名道出最深的擔憂。

“臣在上京時,見晉大夫雍檀質問天子,晉人之烈彰顯無疑。天子啞口無言,執政不得不將過錯攬到自身。”

粟名嘆息一聲,回憶當時的場景,再觀鄭國群臣,怎能不焦心勞思心力憔悴。

“天子封公子珩為侯,並有諸多賞賜。待雍檀歸國,公子珩便是名正言順的晉君。君上自以為得計,殊不知行走懸崖邊緣。獵場之事瞞不住,人多口雜,晉侯之言遲早傳出。屆時,晉氏族同心戮力,晉國定會起兵。”

粟名凝視鄭侯,語氣越來越重。

他的話如有千鈞之力,沉沉壓向鄭侯,迫使他看清現狀。

“晉國三軍之強,天下共知。晉師出有名,天子不會出面,諸侯無立場參戰,鄭孤立無援,如何抵擋虎狼一般的哀兵?晉孝公時的事,莫非君上忘了?”

一番話振聾發聵,在場氏族無不面露駭然。

鄭侯嘴巴開合數次,很想反駁粟名之言。奈何理智重回大腦,他清楚地意識到對方沒有說錯,字字句句千真萬確。

“名翁……”

鄭侯正想擺低姿態,如往昔一般請教粟名,希望對方給出良策。

話剛剛起頭,就見一名侍人從階下跑來。

侍人臉色煞白,驚慌失措,登上台階時竟然踩空,不慎撲倒磕碰到牙齒,張嘴時流出鮮血。

“何事驚慌?”

聲音在頭頂響起,侍人匆忙起身,顧不得下巴和嘴唇劇痛,焦急道:“稟君上,晉出兵,已過涇水!”

“什麽?!”

冬日出兵,過了涇水?

鄭侯及氏族皆大驚失色。

鄭侯三兩步跨下台階,一把抓住侍人的領口,將他拎了起來,怒聲道:“為何這時才來報?!”

侍人雙腿發軟,顫顫巍巍道:“晉軍神速,縱兵毀鄉邑,一日下城池。縣大夫被擒,主簿冒死殺出,險些死在途中。”

鄭侯丟開侍人,轉向台階上的粟名,質問道:“名翁,你勸我守禮,可晉人守禮了嗎?”

征伐不出天子,出兵不下戰書。

過境破城毀壞鄉邑,縱是自稱“蠻夷”的楚也未曾有過。

粟名臉色泛白,不知該如何回答。

鄭侯召來甲士,命看守珍夫人和蠱醫,不許兩人出殿半步。其後率群臣匆匆離開,商討應敵策略。

甲士守在殿門前,幾名侍人走入殿內,移走無頭屍體,用木盒裝起頭顱。

珍夫人繞過染血的屏風,走向晉侯停靈之處。

她俯身靠近棺槨,指尖擦過晉侯的嘴角,隨即跪到靈前,將染血的長劍奉上靈台。

“君上,再等等。”

鄭侯遍尋不到的私印,實則藏在晉侯口中。世人敬畏鬼神,何況是一位國君的屍體,沒人敢輕易觸碰。

蠱醫捧著香爐走到棺槨前,打開爐蓋,將燃盡的香灰倒入火盆。

他忠誠安平君,憎恨晉侯。但晉侯已死,身為晉國之人,他清楚該如何取舍,不惜為國舍命。

室內靜悄悄,兩人都未作聲。

一跪一立,恍如兩尊雕像。

風過廊下,湧入敞開的殿門,又自雕窗流出,纏繞孤立在石階前的老人。

粟名沒有跟上鄭侯的腳步,而是停留原地,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忽覺寒意蝕骨。

“征伐不出天子,諸侯各行其是。戰時禮儀不存,殺伐肆無忌憚。”

“禮樂崩壞,禮樂崩壞!”

蒼老的聲音卷入風中,他仰頭大笑,大步走下石階。不慎在宮道上滑倒,爬起時長冠墜落,滿頭銀發披散,口中念念有詞,踉踉蹌蹌行向宮門,狀似癲狂。

寒風穿過鄭國的都城,呼嘯著撲向邊地。

飛雪漫天,五百騎風馳電掣,襲向以涇水命名的小城。

暴雪中極容易迷路,這支騎兵卻如有神助,順利穿過荒野,踏過凍結的河床,遠遠望見矗立在風中的城池。

確定城池方向,智陵拉下蒙臉的布巾,吹響號角。

蒼涼的號角聲傳遍荒野,傳遞到騎士耳中,化作即將發起戰鬥的訊號。

隊伍前方,數匹野狼在雪中疾奔。

野狼群中有一批戰馬,馬上男子身材雄壯,右臉縱貫三條爪痕。有他和狼群帶路,騎兵才沒有迷失方向,在鄭地來去自如。

“狼,前方緩行。”

智陵策馬追上前,費廉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