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第2/3頁)

馬桂舉起陶罐,當著公子長的面傾斜罐身。

粉渣淅淅瀝瀝灑落,垂掛在一條長線。碎末落在地面,很快積成一小堆,被堅硬的履底踏上,用力碾壓。

馬桂盯著公子長,翹起一邊嘴角,陰冷道:“公子命我傳話給你,當日宮外,你膽敢對正夫人言出不敬,今將罪婦有狐氏挫骨揚灰,骨灰灑於荒野,任人獸踩踏。”

一番話說完,陶罐傾倒一空。

看著雙眼赤紅的公子長,馬桂逼近柵欄,低聲道:“當年正夫人中毒,君上脫不開幹系,有狐氏就是君上的刀。如今罪婦先行一步,公子長,你馬上就會踏上後塵。可惜公子仁慈,還許你一個體面。如你這般罪人,本不配氏族之刑,就該如胡奴一樣拖在馬後,任憑砂石磨礪,肉枯骨裂而死!”

公子長眥目欲裂,隔著一道柵欄憤怒咒罵,卻拿馬桂無可奈何。

“閹奴,你不得好死!”

馬桂卻是笑了。

他直起身後退半步,隨手丟掉陶罐。

一聲脆響,陶罐砸在雪地上,當場四分五裂。

“回城,向公子復命。”

不理會公子長的咆哮,馬桂施施然登上馬車,命馬奴調頭。

小奴利落地爬上車欄,穩穩坐在車上,一個個數著柵欄裏的人,模樣天真卻透出殘忍。

“藥奴,記著,敢對公子不利之人,注定要死無葬身之地,死後挫骨揚灰。”馬桂的聲音傳來,陰測測,令人寒毛倒豎。

小奴卻咧開嘴角,清脆地應道:“桂翁放心,我一定牢牢記住。”

“乖。”

馬桂笑了。

不再是皮笑肉不笑,真切透出幾分慈愛。

馬車行入城內,逆風穿過長街,停在晉侯宮前。

馬桂和小奴走下馬車,後者跟著侍人離開,他則快步穿過宮道去往林華殿。

在殿門前,馬桂遇上腳步匆匆的馬塘。

“事辦成了?”

“成了。”

兄弟倆語速飛快,聲音壓得極低。

“昏君入鄭,鄭侯欲借機生事。”

“鄭侯野心勃勃,早對邊境數城虎視眈眈。”

“珍夫人傳回消息,昏君本欲西行,繼而北上。不料被鄭攔截,如今困在鄭國。”

“西行,北上。”

馬桂陷入沉思,腦子裏一念閃過。

莫非要去戎地?

兄弟倆對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所想。

若是晉侯去了戎地,勢必要惹來麻煩。鄭國中途攔截,反倒是陰差陽錯辦了一件好事。

寢殿內,林珩揮退侍婢,僅留許放在殿內。

待殿門關閉,他親自移來兩盞銅燈,照亮鋪在案上的輿圖,

“鄭、晉、犬戎。”

圖上線條分明,清楚標注晉國西北邊境數座城池。

其中豐、臯二城地處要沖,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數百年間幾度易主,直至晉國兵勢鼎盛,才將兩地完整納入版圖。

“天子分封,兩城原為戎地。”輿圖旁堆著數卷竹簡,上載開國時分封的領土,明確不包括兩地。

“彼時殷民東遷,荒漠之戎徙入舊城。”

豐、臯歷史悠久,本為殷人建造。歷經百年,城池不再適合居住,殷人集體東方遷進入鎬地,戎人占據這片土地。

“放翁,我在上京翻閱史書,見到過成王旨意,言未封之土無主,可奪。”

“確實如此。”許放頷首道,“豐、臯曾為戎占,惠公開疆驅逐戎人,將二城納入晉地。惠公薨後,鄭國趁喪期搶奪城池,其戰不義,國人皆憤慨。孝公繼位後,發兵奪回兩城,入鄭百裏,割當歲粟麥,掠羊馬逾千,奴隸數百。”

許放學識淵博,不亞於一本史書。提起晉鄭兩國的戰事,可謂信手拈來。

“此後近百年,兩國頻繁發兵,互有勝負。至烈公繼位,伐鄰國犬戎連戰連捷,豐、臯再未易主。”

晉烈公,林珩的大父,在位時武功蓋世,氏族鹹服。

“烈公薨,今上登位,承余蔭發兵,伐鄭、蔡大勝,逐犬戎百裏,邊境數年安穩。”

許放實事求是,雖不喜晉侯,卻不諱言他早年的戰功。

追溯二十年,晉侯甚是有為,守成綽綽有余。沒人能夠想到,不過二十年時間,他的變化如此之大,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聽著許放的講述,林珩觀覽輿圖,總覺得豐、臯兩地的位置有些熟悉。

他半垂眼簾,手指敲擊桌面,腦海中的記憶如走馬觀花,突然定格在某一瞬間。

敲擊聲戛然而止。

他想起來了。

石涅。

夢境中,豐、臯兩地有礦,以石涅為最。此物能燃,燃燒時溫度極烈,用途甚廣。

“放翁,鄭伯困父君,對我言出詆毀,分明是欺我年少,以為肅州動蕩人心不齊,以為有機可趁。我不能任他輕視。”

“公子,冬日不宜戰。”許放皺眉道。

“我知。”林珩頷首,目光落在圖上,認真勾勒邊境城池。越看越覺得地狹,理應再擴百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