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2/3頁)

一門之隔,殿外滴水成冰,殿內溫暖如春,恍如兩個世界。

火光在燈盤中跳躍,木炭在銅盆中燃燒。

殿內清香繚繞,不聞半縷煙氣。

漆金屏風前,公子珩斜靠在案邊,單手撐著臉頰,姿態閑適慵懶。

一名婢女跪在他身後,搓暖了手指,輕輕按壓他的額角。

碩大的牡丹綻放在屏風上,栩栩如生,絢爛奪目。

乍見繁花盛放,珍夫人有片刻恍惚。

昔日的景象闖入腦海,她驟然記起正夫人在世時,每次前往玉堂殿問安或是探病,都能見到一面相類的屏風。

“母親?”察覺她神情有異,公子原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聲提醒。

珍夫人驀然回神,定睛再看,公子珩正側過身,單手撐著臉頰,目帶審視看向自己。

深邃,幽暗,冰冷。

繼承自正夫人的眼眸,此時竟無半分相似。

“夫人和庶兄深夜來訪,不知所為何事?”

林珩略微坐正身體,視線掃過這對母子,在公子原臉上稍作停留,旋即回到珍夫人身上。

“公子日前曾言,物有價,等價可換。”

珍夫人深吸一口氣,無意拐彎抹角,選擇開門見山。

通過這段時日的觀察,她對林珩的行事作風有所把握。要想達成目的,閃爍其詞毫無用處,自作聰明更會起到反效果。

“我確實說過。”林珩示意紫蘇稍停,單手置於桌面,身體微微前傾。饒有興趣道,“我也曾告知夫人,欲達成所願,前番提出的條件遠遠不夠。”

“我知。”

伴隨著話音落地,珍夫人從袖中取出一張絹布。

展開後,絹上寫滿文字,全是氏族之名,麗夫人等赫然在列。

“當年正夫人中毒,以致早產衰弱,早早離世,凡參與之人皆在此。”珍夫人將絹布推向前,方便林珩看清上面的每一個字。

“公子,以此換我兒平安,可否?”

珍夫人破釜沉舟,凡是參與當年事之人,只要她知曉,一個也沒有漏掉,包括她自己在內。

公子原大吃一驚。

母親的行為出乎預料,同兩人之前商定完全不同。他有意開口,卻被珍夫人攔住。

珍夫人對他搖頭,一心一意看向林珩,等待他的回答。

林珩沒有出聲,手指一下接一下敲著桌面。

聲音落在珍夫人耳畔,將她的自信一點點敲碎。緊張和焦躁瘋狂滋生,充斥胸腔,讓她變得不安,無法再泰然自若。

就在這時,紫蘇附在林珩耳邊低語數句。

林珩挑了下眉,口中道:“取來,給夫人過目。”

“諾。”

紫蘇起身繞過屏風,俄爾取來一卷布巾。

比起珍夫人帶來的絹布,布巾略顯破舊,邊緣粗糙,形狀很不規則,分明是從布裙上扯下。

當著珍夫人和公子原的面,紫蘇展開布巾,上面同樣記錄著一份名單,同絹布之上重疊九成,僅有個別出入。

“此乃先氏女呈上,換我庇護出繼的幼弟。”看著臉色發白的珍夫人,林珩慢條斯理道,“夫人要有誠意,方能達成所願。若僅是這些,還是請回吧。”

說話間,林珩垂下眼簾,擺了擺手,大有送客之意。

珍夫人心知謀劃落空,對先玉恨得咬牙。為防林珩心生不耐,當即疊手伏身,沉聲道:“鹿氏願效忠公子,唯公子馬首是瞻!”

公子原也伏身在地,口稱自請為臣,願為林珩驅使。

“夫人之意,鹿卿是否知曉?”

林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珍夫人和公子原不敢有絲毫遲疑,迅速將鹿敏的手書呈上。竹簡上蓋有鹿氏家主私印,在家族中代代傳承,比官職金印更能象征身份。

“鹿氏願效忠公子!”

除了晉侯和國太夫人,母子倆從未向任何人行此大禮。

此刻,他們伏身在地,真切感受到畏懼和壓力。

公子原終於明白,為何舅父會看著他連連嘆息,最終決定同有狐氏割席,全族轉投公子珩。

他也曾上朝聽政,面對兩班朝臣,他時刻緊繃神經,不敢有絲毫放松。

正如此刻面對林珩。

畏懼恐慌縈繞心頭,忐忑不安揮之不去。這種壓力甚於面對朝臣,甚於面對晉侯,讓他不自覺顫栗,手指控制不住地痙攣抖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燈芯不時發出爆響,時刻牽動母子倆的神經。

終於,林珩的聲音再次傳來,打破了令人不安的寂靜。

“鹿氏尚可用。”

林珩起身走出案後,長袖輕振,烏發披在身後。腰間帛帶刺繡金紋,同襟上玉鉤相映,溢出冰冷的色澤,刺破一室暖光。

微翹的履尖停在近前,長袍下擺闖入眼簾。

林珩負手身後,俯視珍夫人和公子原,口出命令不容置疑。

“新氏族兵力,舉兵日期,明日送到我面前。過了明日,鹿氏即為有狐氏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