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趙振

幕府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趙振是誰,他的來歷林戈自是無從得知,不過蘇晟發來了急件,她便也當成一件急事來辦。心裏還在想:這是個什麽人?這麽要緊的嗎?姓趙?

祝纓平靜地接過了文書,蘇晟在上面寫得比較簡略,趙振是辭官回家的,看起來樣子很不好。

祝纓提起筆來,寫了個條子:“讓客館準備房間。”

“是。”林戈接過條子,裝進一個信封裏,拿去客館準備。

做完了這一套,林戈心裏依舊好奇這個趙振是什麽人,算著他還有幾天能到。

三天後,兩匹馬護送著一輛車進了西州城,騎士穿著號衣拿著信印、公文到了幕府門前。核驗了腰牌,是北關的人,與他們身上的號衣也對上了,門上道一聲:“稍等。”進去通報,趙振到了。

趙振在西州城的第一站不是已經準備好的館驛而是幕府,他從車上下來,眯起眼睛打量著整個西頭城,臉上的表情似悲似喜,弄得幕府的年輕護衛們覺得這位老叔奇奇怪怪的。趙振的衣著與安南迥異,雖然經過跋涉很好的絲綢衣服已經皺了,仍然看得出來是綢衣。

腰帶上掛著幾樣佩飾,頭上還別著玉簪子哩。

年輕護衛以為自己的目光隱蔽,實則瞞不過人的眼睛,趙振正在頹喪間,也無暇與之計較,只等裏面傳來一聲:“姥叫趙官人進呢。”

年輕的護衛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趙振,姓趙、做官、從京城來,在幕府裏就會獲得多一點的關注。

趙振渾不在間,跟著來人往裏走,幕府比祝纓在京城的相府還要大,裝飾全不相似,然而一踏進去卻又仿佛回到了當年的相府。

那時節,相府裏高朋滿座,往來的同齡人志趣相投,哪怕朝上有再多的討厭鬼,至少在相府裏,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昂揚向上的。那個時候,雖然不時被一些討厭的人煩到想打人,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未來。

當時他以為,自己在為一個效仿、重現三代之治的大同世界在努力,一切都會好起來。他有十足的信心,哪怕白天剛在衙裏被為難過。

後來,這種感覺就消失了。被為難的事還在、或疲憊或憤怒的心境還在,又添了擔憂,卻沒了對來的信任。

眼前的幕府與當年的相府又何其相似的?往來行走的大多是年輕人,男男女女身上都帶著一股勁兒。

引路的護衛看了他一眼,也不催促,趙振先醒過來,對護衛點了點頭。護衛心道:這怕又是個不如意的人。自姥出了“求賢令”,總有這樣一臉晦氣的人過來,還以為蘇將軍特意單個送來的會跟別人不一樣哩……

世人總對南方偏遠之地存有一些偏見,提一句“煙瘴之地”,就會以為當地全是野蠻人,不說茹毛飲血,也要以為人家什麽事都不懂。有“求賢令”,不到走投無路或者想要投機,一般人也不會來。來的人多半會帶一點點高高在上的傲氣,說話口吻裏也不免夾著說教、指指點點的意味。

令人十分膩味。

小護衛苦此類人久矣,連帶對趙振也只能維持最基本的禮貌了。

兩人走到書房外,小護衛與在一旁小房間裏當值的祝彤做個交割就回前面了,祝彤上前對趙振一禮,道:“您就是趙官人?姥已經等您有一陣兒了,這邊請。”

趙振的樣子稱不上好,祝彤心道:難道是京城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趙振看著眼前小姑娘稚氣未褪的面容,拱手道:“有勞。”

祝彤給他帶進了書房,才說一聲:“姥,趙官人來了。”

趙振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放聲痛哭,聲音裏充滿了委屈與痛苦:“老師!”

豁!看來是有大事嘍?

祝纓道:“突然回來,必有緣故,你一向平和,看來事不小,坐下來慢慢說。”

趙振不想起,往後一坐,像粘在了地磚上一樣。

祝纓順手拖了張椅子放到他的面前,自己坐了:“行,咱們也不用講究那些虛文,就說些實際的。你只管說,我聽著呢。給他拿茶果來。”

祝彤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她搬了張矮桌,林戈左手一只攢盒、右手一壺茶水,在她們倆的身後,又有一個與她們年歲相仿的男孩子捧了個裝了水的大臉盆過來。在三個都在偷偷打量趙振,祝纓道:“去寫功課。”

三人怏怏地溜了出去。

趙振聽到“寫功課”心中百味雜陳,不知怎地,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鼻涕也笑飛了。他忙吸吸鼻子,洗了臉、擦了手,仰臉看著祝纓,說:“老師,這個朝廷,怕是要壞了。”

祝纓低頭看著他,趙振與她年紀也差不多,人卻蒼老憔悴了許多。他心性可謂單純,顧慮又少、家境尚可,養成了一點天真的氣質,卻又不像林風那樣不挨打不知道疼。乍一眼看上去,他的神態比同齡人要更年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