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明白

見到祝纓,皇帝的心情還不錯,聲音明顯帶著些輕松。

他甚至不等祝纓先開口,就問祝纓有什麽事。

祝纓恭敬地說:“臣無能。”

皇帝驚訝地道:“發生什麽事了嗎?為何突然這麽說?你若無能,還有誰是能幹的呢?”

祝纓道:“臣竟不能使府庫充盈。”

皇帝認真了一些,問道:“是因為北地免賦,還是有災情?戰事平息,花費會變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莫急,我不催你。”

祝纓輕輕地搖頭,道:“臣算了一筆賬,陛下請看。”

自從接掌戶部,祝纓就開始盤賬,前陣子才盤明白,然後是做預算。之前她只是管一個地方的事務,整個天下的情況她並不很清楚。近來與各地刺史打了些交道之後,發現情況比預想的還要差一點。

首先是氣候沒有先帝時好,然後是花錢的地方比先帝時還要多了。憑心而論,皇帝的家庭比先帝後期規模小多了,這一筆日常花銷少了些。但是用兵、災情減賦之類花得更多了。此外,接下來皇帝還有幾個兒女都要開府、成家,這花費是另算的。

各地刺史,對朝廷還算忠心,糧也是繳的,數目也勉強合得上。

皇帝道:“這不是還可以嗎?且過幾年節儉的日子,過一陣子就好了。”

祝纓道:“這只是表面。”

底下的情況是,兼並已經在發生了。兼並是頑疾,權貴即使不以非法的手段,普通百姓遇到一次天災,又或者家裏頂梁柱生病死了,很可能就要破產,典當土地。立國至今近百年了,這個兼並,已經比較嚴重的。

鹽州的流民事件,就是一個信號。

情況只會越來越惡化。

當然,朝廷還是能勉強維系下去的,京城還是歌舞升平。但也不能等到不能維系的時候再想辦法,到那個時候就晚了。

皇帝到底讀了些史書,認真地問:“卿的意思是?”

祝纓道:“都知道要抑兼並,只是不能急於求成。第一請皇帝堅定心志,第二要摸清各地的情況,第三要換上能幹的親民官,要會甄別。然後才能動手。否則就是朝中這個樣子了。”

皇帝松了口氣,道:“有道理。依卿之見,哪些人可以用呢?”

祝纓道:“臣年輕,資歷尚淺,所知不多。請陛下暗中觀察,徐徐圖之。”

皇帝聽進去了,道:“不錯,整日火急火燎,顯其威權的,不像話!”

祝纓與皇帝談了一小會兒,她沒有指望皇帝多麽的英明、能夠有一個可行的方案。

在王雲鶴去世前的一段時間,皇帝就對“王雲鶴主導的新法”興趣不大了,王雲鶴去世之後,他更是不提這件事了。沒有一個領頭的人主持這件事,整個朝廷層面,幾乎停頓了。

得在鄭熹起復之前,往皇帝的腦子裏塞點東西。否則,這個皇帝不夠鄭熹玩兒的。

與皇帝說這許多,是告訴皇帝,戶部沒什麽錢了。冼敬等人雖然不討喜,但是抑兼並沒有錯,得讓皇帝認識到這一點。

同時也要告訴皇帝,這事兒急不得。祝纓自己面對整個國家的事務,也沒了當初在梧州時的把握。國家太大,情況也很復雜。富裕地方與窮鄉僻壤的差別令人不敢想象。最富裕的幾個州承擔了“天下財賦之半”竟是寫實而非誇張。不同的民情,決定了不同的地方必須有彈性。

得摸個底,慢慢來。

最後,皇帝問祝纓有什麽辦法,祝纓道:“徐徐圖之,戶部正漸次核實各地田畝、人口數。”

皇帝道:“哦,那你去辦吧。”

“是。”

這件事祝纓已經在暗中著手了,對皇帝說,是以防萬一。如果戶部與地方上起了沖突,皇帝這兒知道了,祝纓也好有個解釋。

她自己就在地方上幹過,深知報到戶部的數目會有什麽樣的水份。一個州的,她能估計得出來,幾個州的,也能勉強。全國的水份加起來,她是真估不出來。得暗中派人查。

她將全國州縣分作幾類,將這些地方官也分作幾類。有些地方官可以信任、水份少,比如顧同這樣的“親信”。又或者盧宇這樣算是依附自己的人,還指望她幫忙平事,對她也會講些實話。另有一些平庸之輩,萬事不上心的,就沿用前輩的數字,掌控力就變差。另有一些“能人”,出於種種目的,對朝廷有所欺瞞。最後是什麽本事也沒有,把局面搞壞的。

分門別類,各有不同的應對之策。

幹事,得靠人。

頭一個就是皇帝,第二個是太子,得有他們的支持。這二位成事或許不足,但敗事的本事,絕對有余。不能讓他們被旁人影響,壞了自己的事。

祝纓很注意,沒有在皇帝面前提王雲鶴的名字,皇帝不喜歡王雲鶴,這一點祝纓已經領教過了。作為皇帝,他必是希望國家好、至少自己有錢花,所以他會在意財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