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垂拱(第3/4頁)

鄭熹道:“尖刻。”

祝纓糾正道:“深刻。”

鄭熹笑道:“真想看到你與劉叔父吵一架。”

祝纓擺手道:“還是不要了,在他面前,我只有領訓的份兒。”

鄭熹道:“你現在見他,他必是不舍得罵你的。戶部怎麽樣?”

“就那樣。我先為北地奏請減賦,現在我管戶部了,戶部又不如前了。人呐,總以為智珠在握想著算無遺策,不出意外,可實際呢,連三個月後都算不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有時候,賭咒發誓絕不會做的事,到了眼眉前,竟然自己就去做了。”

鄭熹大笑:“你也有今天!”

祝纓道:“今天來,是另有一事。”

“哦?”

祝纓道:“大郎,您有別的什麽安排麽?”

鄭熹問道:“你有什麽想法?”祝纓一向是個有分寸的人,也不太會管到鄭家頭上,突然提起來,是有緣故的。

祝纓道:“戶部還缺個郎中。”

“你安排完了陳萌,又來安排他了?”鄭熹笑道,“你安排的人,本心總是好的。”

祝纓認真地說:“不是我想安排,是近來有感而發,建議。大郎的年紀,再不做一點這樣的小事,以後就沒機會了。他是您的兒子,您在他這個年輕的時候已經衣紫了。他比您小有不如,可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不趁著年輕見識一下,以後容易崴到腳。”

鄭熹認真了起來:“怎麽說?”

祝纓道:“蕭何為什麽功第一?入關中,他拿了什麽?大郎以後想要秉政,得明白錢糧、人口從哪裏來。人,至少要十五、六年才能長出一代能用的來。糧食,誤一季就誤一年,想要攢出五年的存糧,需要的就不止五年的時間。這些都是功夫。他出仕以來,好像沒機會弄明白這些。

本事都是在這些事上練出來的,以往我不對您講這些,是我自己也沒弄明白。如今卻是不得不說了。只有庶務上明白了,做別的事情才能信手拈來、舉重若輕。

做官、做人,縱橫捭闔,他從小就耳濡目染,不用刻意去學去練。他欠缺的反而是最細微處。

至於陳萌,也是陳相公先時遺澤,也是因為他不至於聽冼敬那些人的。咱們這位陛下——”

祝纓說到這裏,意味深長地住了口。

鄭熹道:“你一向周到細致,沉穩有度。”

祝纓道:“有時候也是想任性的。今天就想把冼敬的狗頭打爆掉。”

鄭熹笑道:“他倒有兩分像王相公,你舍得打麽?”

祝纓道:“我分得清自己敬重的是誰,贗品就不必想要我的憐惜了。他們管的也未免太寬了!軍中事務,幾時輪到他們插嘴了?”

侍女們擺上茶飯來,鄭熹招待祝纓吃飯,祝纓也不客氣,與他對坐著吃飯。

鄭熹道:“對冼敬不假詞色,也得顧及東宮的顏面。”

“嗯,”祝纓扒了口飯,“明白的。可他們想挾天子以令諸侯,還差點兒。”

“哦?”

“他們不像是個幹事的樣子,咱們來幹吧。”

“你該不會是想要把王雲鶴的遺本拿來照著做吧?”

祝纓搖了搖頭:“不是。那個得一個王雲鶴領著一千個王雲鶴去做才行,否則不過是姓張的代替了姓李的,何苦來?我閑的,為人做嫁。”

“那你想做什麽?”

祝纓道:“皇帝,沒有不喜歡乾綱獨斷的。也就是陛下不那麽精明,誰到了他那個位子上,都那樣。王相公只是自己一個人,還是那樣的一個君子,都讓陛下忌諱。這滿朝文武,這麽些人,總會有人能猜到他的心思,想做爪牙、助陛下攬權。

以往是王相公鎮住了許多小人,不讓他們有機會倖進。現在,這天下就看您的了。”

“胡言亂語!”

祝纓道:“穆成周、時悉、李侍中,都是什麽能幹的人麽?陛下一味擡舉他們,為的什麽?哦,還有趙邸舊人、東宮舊屬。王相公下葬了,下一個會是誰呀?

您還想起復嗎?陳萌,是我提的,可要陛下不願意,他也做不了京兆尹。您呢?丞相,只有陛下可以任命。您還是把大郎給我,咱們接著為他鋪路吧。我看您要前路坎坷了。”

鄭熹挾了筷子切得細細的筍絲,慢慢地嚼著咽了,道:“這不是臣子該說的話。”

祝纓笑道:“賢臣是臣,佞臣也是臣。出了這個門,剛才的話我也是不認的。您要答應,咱們就幹。您要不答應,那咱就順著陛下。我無所謂,我生來就是個小人。佞臣,我做得更順手。您說是不是?”

鄭熹道:“胡鬧!我帶你進京,就是讓你幹這個的?”

祝纓飛快認錯,道:“我錯了。古之聖王,莫不垂拱而治。您是要做賢臣的,咱們就請陛下做個聖王。為天子分憂,是臣子的本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