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三

天黑得像幾百年沒擦過的鍋底,烏雲翻滾,一點星月光亮也沒有。

遠山黑黢黢的,冷風陣陣吹過樹梢,發出嗚嗚的聲響。

山腳下的村鎮有些零散的橘黃色的光透出,與村鎮隔著一、二裏的一處院落也隱隱透出一點豆大的火光。

張仙姑捏著一把瓜子兒倚在門框上慢慢地嗑著,邊吐瓜子皮兒邊說:“老三,你擺弄這些做什麽?屋頂不是才修過?”

“老三”是個十二、三歲的修長少年,正將斧頭、雕刀、短刀、細鋸等物一樣一樣地擺在陋庭中一張粗糙的石桌上,取了一盆水,抄了一把淋在磨刀石上,邊磨邊說:“給花姐做幾根簪子,頭先她拿她家小郎幾本本子書給我看……”

張仙姑瓜子兒也不嗑了,門框也不倚了,跳過來走到“老三”跟前說:“你且住住手!”

“老三”卻並不停手,只擡頭看了張仙姑一眼。張仙姑急道:“你又忘了!你是個小郎!是個小郎!”

“老三”道:“我記得的。她幫我,送我東西,我總得有點回禮的,不能光收人東西不還的!”

張仙姑罵道:“短命鬼!一處不說一處不行!你要記住!你是個小郎,越來越大了,不能再跟年輕小娘一處玩兒了!花姐有男人的!怎麽好再收你個小郎的東西?還是簪子!仔細露了餡兒!將你兩個一道沉了塘!”一面絮絮叨叨,對“老三”說了許多“男女大妨”“還會給花姐惹事”的話。

“老三”只管一樣一樣磨好家什,又將一塊挑選好的木頭破開,眼見得就是在做簪子了,將張仙姑急得不行!正要再說什麽,“老三”卻將手下的家什一放,說:“有人過來了。”

張仙姑嗤了一聲:“少給我混說!三更半夜的,天這般黑,眼瞅要下雨,你爹又城裏去了,誰會來咱家?”話雖如此,她還是拿起掃帚將滿地的瓜子皮兒掃了一掃,又理理衣裳,心裏嘀咕:這時節,怕不是真的有事兒找我?那可是一注大買賣了!

他們家是跳大神的,張仙姑自己個兒就是與村裏婦人講個鬼怪故事燒點香灰念個咒摻進點符水混點錢,“老三”他爹朱神漢幹的多些,凡唱禱詞、做法事、請神、送神,有個廟會上扮神鬼雜耍、與鄰村“鬥法”等事,都是他來張羅。“老三”小小年紀就身兼父母之長,不出意外將來也是幹的裝神弄鬼的營生。

這樣的人家,村裏人除非有事,是不會願意與之交往的,故爾他們家住得就離村裏略遠些。三更半夜天要下雨還跑到神婆家裏,要麽是想害人,要麽是有不能明說的話要求鬼神。可不是一筆大買賣?!

張仙姑理好了衣襟,問道:“我怎麽沒聽著聲音?你別是聽錯了吧?還是你爹回來了?”

“老三”卻皺了皺眉,直起身來,擰身一躍,跳到了屋頂上,凝目看去,只見一點燈籠光遠遠地晃過來,他跳下了房頂:“是有人來,沒錯的,是村兒裏的人,看步子提燈的是朱六,他旁邊不有一個人,他們喝醉了酒。”

“你又知道了!”張仙姑嗔了一句,又吩咐,“快把你那些東西收起來,別壞了我的事兒。真要是他,必不是好事!”

“老三”也不與她爭辯,真個動手將家什攏到一處,說:“娘,他們不好,別幫著他們害人。”

張仙姑道:“我倒是想!我要是有那個咒死人的能耐,還在這裏混?!邊屋裏呆著去!”

“老三”抱著東西去了邊屋,又點了盞燈,慢慢地削著木頭。這會兒張仙姑也聽到了一點說話的聲音,心道:老三這耳朵是靈,眼睛也是尖的,他說是朱六,就是朱六,那可不是個好人,得仔細應付。

……………………

來人果然是朱六,也果然是喝了酒了,身邊果然還有一個人。兩人一腳深一腳淺的走著,一遞一遞地說話。

身旁那人道:“六哥,真個有好事兒?張仙姑長得雖標致,可是個潑辣貨,她男人雖不在家了,還有個半大的小崽子長得比人還高,都是一個祖宗,鬧起來怕不好看。”

朱六大著舌頭:“呸!誰與他們一個姓兒?他們家原姓祝,哪年逃荒過來,因咱們都姓朱,才改的姓朱。哪就是一家人了?老九,我跟你說,她那個男人犯事兒了!嘿嘿!不趁這個時候耍她,以後可就輪不到你我啦!”

老九道:“怎麽說?”

“我才從城裏回來,她男人頭先上城裏坑蒙拐騙,這回掉坑裏,說是什麽咒死人的事兒事發了!正鎖在牢裏呢!眼瞅就要死!咱們且去詐她一詐,嘿!便宜你了,她那個小崽子才多大?到了你看到小崽子,我先快活快活,完事兒也叫你嘗嘗味兒!”

老九道:“真不是咱們家人?”

“你好啰嗦!不願意,你自回去,我自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