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後悔

一滴水珠從祈妄的發梢落了下來,滾在他的頸上,又一路順著脊骨下滑,像一支冰冷的筆在他脊骨上書寫咒語。

他矮下身,單膝半跪在喻年身前,仰頭望著喻年。

他一只手握住喻年的手,莫名的微微發抖。

“騙我的是什麽意思,”他聲音裏帶著一絲幾不可查的慌亂,臉色卻勉強維持了冷靜 ,他不敢設想太多,只是謹慎地揣測,“你跟那個李萊沒有關系是嗎?”

說話之間,他聞見了喻年頭發間傳來淡淡的茉莉花味道,是剛剛抹上的護發精油。

當年他們朝十的餐廳裏,也曾經養過茉莉花,小小的,潔白柔軟,藏在深綠的枝葉裏。

這盆花的花期很短,但是恰好就放在喻年的鋼琴旁邊,喻年彈完琴,身上也會被熏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可是現在,這柔軟的花香卻突然尖銳起來,化作一張懸著倒刺的網,每一根刺上都是凜凜寒光,直直地對著他。

喻年的手指在祈妄的手心裏蜷縮了一下。

“很難聽懂嗎,”他仍舊避開祈妄的視線,淡淡道,“沒有別人的意思就是,這麽多年,我只有過你一個初戀。不止是一個李萊,我跟你說過的其他人也都是假的。”

他心裏也有些疲憊。

其實他根本不打算把這些話說出口,從重逢的那一刻起就是。

因為聽著實在太可憐了。

倒像是他以此為要挾,要祈妄償還他這麽多年的情分。

可是剛剛瞧見祈妄神色中的落寞痛苦,他卻鬼使神差說了出來。

這麽多年了,他果然還是毫無長進,祈妄這樣的人,比他堅韌了不知道多少倍,可他居然還是會因為祈妄一個表情就覺得心疼。

喻年不禁自嘲地笑了一聲,卻還是說了下去,“這些年往我床上送的人不少,可我都沒有收過,那天讓你撞見了李萊,只是因為想要氣你,我才在房間裏留了一晚,其實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他。他今天會對我這麽親近,是因為我看他可憐,替他解決了一點麻煩。”

說到這裏,喻年停住了一下。

他坐在椅子上,而祈妄半跪在他身前,握著他的手。

以至於他一低頭,就能看見祈妄自下而上地看著他。

他恍惚了一瞬,又想起初初在拍攝現場看見李萊的那一刻,其實是不太像的。

其實是很不像的。

只是他當時滿心都是祈妄的影子,才錯認了一秒。

他的手輕輕撫上祈妄的眼睛,摩挲著祈妄的眼尾,“其實李萊也是無妄之災。他被送來我身邊,只是因為我在去年的拍攝現場,問過他的名字。”

“可我之所以會注意到他,是因為他擡頭的瞬間,眼睛有點像你。”

這句話讓祈妄的心臟一下子重重砸在了地上。

是這個意思。

沒有別人,原來是這個意思。

不僅是沒有長期穩定的戀人,連床伴都是子虛烏有。

他剛剛還在嫉恨著那個叫李萊的年輕男人,甚至荒唐地在心中比較自己與這個小模特的優劣,難堪到引人發笑。

可到頭來,喻年卻說,那個叫李萊的人,有一雙與他輕微相似的眼睛。

他的胸口起伏著,呼吸一下都猶如破舊的風琴被人拉響,發出難聽嘈雜的破碎聲。

無數情緒在他心口沖撞,紛紛擾擾,找不到一個出口。

他都做了什麽。

祈妄想。

他到底都對喻年做了什麽。

這漫長的八年裏,那些熱鬧輕浮的花邊新聞,喻年花團錦簇的浮誇生活,居然全是假的。

這個事實像一張密密的網,沉重地壓下來 幾乎要把他的脊梁壓斷。

他握住喻年的手情不自禁地用力,抓得太緊了,喻年都覺得有些疼 吃痛地皺了皺眉毛。

室內陷入了冰冷的沉寂,墻角的郁金香,玫瑰,洋牡丹,熱熱鬧鬧地紮成一捧,反而襯出此刻屋內的寂寥。

隔了許久,祈妄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失魂落魄地問了一句,“為什麽?”

可他心裏明明知道答案。

喻年嗤了一聲,“這有為什麽,我不想找,不行嗎?”

祈妄沒有再說話。

他僵硬地半跪在喻年面前,像是變成了一尊風雪中的塑像。

鏡子裏倒影出兩個人的身影。

喻年神色冷漠,像一個無情的神祇,而祈妄是被他降罪的信徒。

可喻年並不能從中得到一絲一毫的喜悅。

他皺了皺眉,受不了這沉悶的氣氛,他本就是一時沖動說出這件事,因為祈妄露出的難堪與痛苦,在一瞬間也影響了他。可事到如今,好像起了反作用,他從坐椅上站了起來,低聲說,“我先去睡覺了。”

但他才剛走出去兩步,身後就傳來動靜。

一只手勒住了他的腰,他被人按住肩膀,抵在了旁邊的墻壁上,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擡頭,陰影從他頭頂落下,一雙滾燙的嘴唇封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