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南夏百姓這些年過得不好。

先帝在位的那些年重徭役,前幾年為追求長生之術更是任由江湖術士禍亂朝綱,官宦世家分散到各地魚肉百姓,朝廷自此一蹶不振。

新即位的小皇帝耽於享樂,即位之後將國庫的銀子大肆用在玩樂之上,因此今年的乞巧廟會,堪稱數十年中最盛大的一次。

裴戍站在廟會盡頭看著裏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嗅到了一股行將就木的腐朽味,他知道,這將是南夏最後的燦爛。

一張狐狸面具突然被塞到手上,裴戍回神,拿起面具看了看,問:“要我帶?”

“給我帶。”

宋初姀將臉湊過去,攀著他的袖子道:“我時常施粥,可能會被人認出來。”

聞言裴戍一怔,壓下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

他怎麽忘了,小菩薩不是她一個人的小菩薩,她是出身高貴的世家女,他是被她救下的亡命之徒,他們能光明正大相處的地方,除了城東的小院,便只有山上的竹林。

宋初姀沒有注意到他眼底的失落,拽了拽她袖子催促他快為自己戴上。

廟會熱鬧,若是去晚了說不定會錯過很多好玩的東西。

裴戍拿起面具覆在她臉上,心緒翻湧,動作卻小心翼翼,生怕拽到她的頭發。

“裴戍!”

中氣十足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兩人同時看去,只見一對年輕夫妻正笑意盈盈奔他們走來。

宋初姀一僵,立即躲到了裴戍身後。

來人是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漢子,他右手牽著一名樣貌溫婉小腹隆起的婦人,左手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看起來卻毫不吃力。

“孫大哥。”裴戍開口,不動聲色地將少女擋在身後。

那兩人走到裴戍身前,被稱作孫大哥的男人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後只露出半張臉的少女,爽朗地撞了撞裴戍的肩,調侃道:“本以為今日你無事才讓你當值,你若是早說有人相伴,我就安排別人了。”

裴戍笑了笑,只簡單回道:“不耽擱。”

那孫大哥笑了,對著宋初姀誇贊道:“裴兄弟當真是好福氣。”

他口中的好福氣大家都心知肚明,宋初姀眨了眨眼,沖孫大哥與他家娘子友好一笑。

她半張臉都被狐狸面具擋著,笑起來卻依舊漂亮,孫夫人眸子微亮,拿過自家郎君手上的食盒,從裏面掏出一塊油紙包。

孫夫人:“這是我剛剛做好的芙蓉糕,你們拿去嘗一嘗,若是覺得好吃就告訴老孫,我讓我家這個給你們捎過去。”

在世家圈子裏活了十六年,宋初姀從未遇見這麽熱情的人,下意識去看裴戍。

“多謝嫂子。”裴戍接過油紙包,放到了宋初姀手裏。

他記得小菩薩喜歡吃這種糕點,也記得孫大哥經常念叨自家夫人廚藝極好,說不定她會喜歡。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手糕點,宋初姀訥訥道:“多謝孫大嫂。”

她早已從裴戍身後出來,只是依舊緊緊靠著他。

裴戍牽起她的手,簡單寒暄了兩句便與他們告別,帶著她一同踏進人潮洶湧的廟會中。

手中糕點熱氣蒸騰,伴隨著細微小雨,格外有煙火氣,宋初姀側頭小聲道:“你的同僚好像很熱情,他是個好人。”

裴戍嗯了一聲,卻說:“不是所有好人都很熱情,也不是熱情的人都是好人。”

宋初姀不滿:“我又不是笨蛋,不用你這樣耳提面命。”

她吸了吸鼻子,芙蓉糕的香氣傳到鼻尖,喃喃道:“他們感情好像很好。”

裴戍腳步一頓,垂眸看她,心裏想的卻是:他們的感情很好,但是我們更好。

他想問宋翹翹,能不能再等等,能不能別嫁給崔忱。

但他話到嘴邊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手中柔荑卻突然抽走。

“是我阿兄。”她說完,裝作不認識他一般,匆匆往前走了幾步,讓人潮隔開他們的距離。

他們永遠不能並肩站在一起。

裴戍心下一空,怔怔看著她的背影,她始終沒有回頭。

“宋翹翹?”

宋三郎微微眯眼,看著人群裏那抹湖綠,一把將她從人群裏拽出來,敲了敲她臉上的面具,挑眉道:“你怎麽在這裏?”

宋初姀一僵,不敢回頭去看裴戍,磕磕絆絆道:“你...你不是在兵部當值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告了假。”宋三郎側頭看著身邊的謝瓊,意有所指:“乞巧節,當然不能悶在無趣的兵部。”

她這才注意到兄長身邊還有一人,這人頭發高高束起,衣著輕簡,不是謝瓊還能是誰。

兄長果然不是自己一個人出來的,宋初姀露出了然的神色。

“宋翹翹。”謝瓊學著兄長的動作敲了敲她的面具,又在她身後掃了一眼,皺眉道;“自己一個人出來的嗎?怎麽不見其他人?”

宋初姀下意識跟著她的目光往身後看了一眼,身後早就已經沒了裴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