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雨落屋檐,傾瀉而下。

宋初姀站在屋檐下,沉默聽著馬夫的解釋。

——雨太大了,小郎君會生病。

——觀內有客房,夫人可以暫時落腳。

——青玄觀距離城門不遠,雨一停,郎君很快就會來接您。

……

此等種種,宋初姀皆認真聽完,最後問了一句:“只是這些嗎?”

馬夫愣了一瞬,面露疑惑,又將自己剛剛所言與應當說的仔細核對了一遍,發現沒有異議,點了點頭。

宋初姀說知道了,讓馬夫進去烤火。

秋雨涼如雪,配著寒風一吹,透過骨子的冷。

宋初姀立在原地,眉眼淡漠地注視著觀中池塘,實際上心裏想的卻是大雨最好將他們澆成落湯雞。

最好是車輪陷在淤泥裏,車頂開始漏雨,崔忱和崔縈狼狽地縮在角落躲雨,最後後悔拋下她先走。

宋初姀盡情腦補。

即使知道,她想的這些並不會發生。

她這個人小肚雞腸,外面表現得再大度,骨子裏也樂於看到討厭的人倒黴。

而恰巧,她最討厭的事就是被人一聲不吭拋在原地。

她想,不過是一場大雨。

對,不過就是一場大雨。現在她因為一場大雨被丟棄,以後會是什麽,會是一場爆雪,或者一把熊熊大火。

她在意的不是雨。

烏雲徹底壓了過來,雨頃刻之間便傾盆而下。

宋初姀往後退了幾步,衣衫還是被打濕了一片。

她一邊看著池塘一邊心不在焉地去勾袖子上的絲線,低垂的眉眼透著說不出的委屈。

-

官道上,兩匹駿馬飛馳而過,馬蹄踏進水坑,濺起半個人高的水花。

暴雨打在蓑衣上,雨簾順著鬥笠滴落在男人拽著韁繩的大手上,不一會兒便被鮮血染成了淡粉色。

後面那匹馬追上來與前面的馬匹並轡而行。

周問川隔著重重雨幕喊道:“君上!官路太遠,您身上有傷口,屬下知道一條小路,可盡快回城。”

裴戍頭也未擡:“皮外傷罷了,還不至於讓本君灰溜溜的走小路!”

“可是——”

裴戍失了耐心,雙目一沉:“再這麽婆婆媽媽,你就滾去鄴城,重新練一練你的血性。”

聞言周問川神色一凜,不敢再勸,只能揮鞭隨君上向城門奔去。

臨近城門,烏雲遮日,明明是正午,天色卻如同傍晚一般漆黑。

一輛馬車正在官道上奮力疾馳,風雨摧折下,馬車搖搖晃晃,仿佛隨時會被強風刮翻。

天地廣袤,巨大的烏雲將馬車籠罩成一個黑點。

裴戍遠遠就看到了那個點,輕蔑地略了一眼,目光卻在即將離開時頓住。

周問川跟著勒住韁繩,眯眼看了一會兒,道:“是崔家的馬車,怎麽就剩一輛了?”

今早出城時便見到了她們出城,沒想到這麽巧,回來的時候也能遇到。

裴戍看著那只剩一輛的馬車,臉色倏地難看起來。

來不及多想,他立即調轉韁繩。

“君上?!”周問川一驚:“君上要去何處?”

“你先回去,不必跟來,這是君令。”

裴戍說完,揚鞭向著來時方向疾馳而去。

“君上!”周問川激動地險些從馬上跌下來,吼道:“你的傷——”

聲音縹緲,被雨覆蓋了徹底,人影早就已經消失在荒野。

周問川咬牙,重新握住韁繩,猶豫再三,最終向著建康城門而去。

暴雨中,駿馬狂奔,天空倏然乍響驚雷。

那雷仿佛響在耳畔,在落下的瞬間剝奪五感。

裴戍手一松,突然冷靜了下來。

腰側傷口終於泛起零星疼痛,他眼神晦暗不明,粗糲的指尖去摸懷中斷成兩截的木鐲。

不一定是她。

她是崔忱的妻子,就算真的要留下一人,也應當是旁人。

可若真是她呢?

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她呢?

裴戍眉眼少見地帶上些浮躁。

哪怕真的是她,又與他裴戍何幹!她有丈夫有兒子,需要一個她避如蛇蠍之人去尋嗎?!

疾馳的駿馬緩緩停了下來,蓑衣被風掀起,露出裏面鮮血淋漓的傷口。

他腰側的刀傷只經過簡單包紮,正在源源不斷地往外滲血,雨水將那裏打濕了一片,淡粉色的雨水不斷落下。

他突然覺得什麽都沒變。

裴戍還是多年前,宋初姀的一條狗。

-

驚雷乍響時,宋初姀正趴在池邊看魚。

巨聲仿佛在耳畔炸開,閃電映在臉上,她長睫微顫,頭也未擡。

急雨打進池塘裏,起了一池面的水泡,鯉魚如逢甘露,爭相跳出,一派生機。

馬夫站在連廊中,抻著脖子喊:“夫人,房間已經準備好了。外面雨涼,還是趕緊進來吧。”

宋初姀回頭,支著下巴說知道了。

嘴上說知道了,但是卻完全沒有動的意思,另一只手指尖還在池塘裏劃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