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尾聲:東宮之爭(十)

陽光斜斜的照進來,為整座殿宇鋪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朱見深把頭深深的低下,似乎這樣就可以掩飾自己此刻的慌亂和困窘,但是,他卻沒有否認剛剛皇帝的話……

乾清宮中,叔侄兩人盡皆沉默下來,朱祁鈺看著自己這個侄兒,似乎突然就變得有些無力。

他輕輕搖了搖頭,回到禦座上坐下,思索了片刻,似乎是做了什麽決定,隨後,他側身對著懷恩吩咐了兩句,於是,懷恩眼中一陣驚訝,目光落在底下的朱見深身上,猶豫了片刻,他還是躬身行禮之後,匆忙離開。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懷恩回到禦前,隨後,朱見深便聽到上首傳來一道疲憊的聲音。

“平身吧……”

朱見深有些艱難的站了起來,他畢竟是撐著病體過來的,再加上剛剛心緒激蕩,又跪了許久,體力難免有些不支,站起來的時候,身子都有些打晃。

但是,他依舊咬著牙,努力的穩穩站在原地,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剛剛的一番話,讓朱見深的情緒十分復雜,即便是過了這麽久,還是難以平靜下來。

他覺得自己現在應該說些什麽,但是,卻又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麽,他所想的,所做的,在這位叔父的面前,都無所遁形。

他想辯解,但是思來想去,卻發現,自己此刻任何的辯解,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但是,與此同時,他的心中,不合時宜但不受控制的,卻又湧起一陣憤懣。

既然他這位叔父什麽都知道,那麽,為何又要看著他這麽痛苦糾結的度過每一天,為什麽,不肯給他一個痛快?

如此想著,朱見深的臉色有些泛紅,緊緊的握著拳頭,努力的讓自己的情緒不顯得那麽激動。

見此狀況,朱祁鈺嘆了口氣,道。

“深哥兒,你知道,你父親當初起兵叛亂之後,朕最擔心的一件事是什麽嗎?”

朱見深擡起頭,沒想到朱祁鈺會突然提起這件陳年舊事,心中的思緒仍舊紛亂不堪,但是,他總算是可以暫時擺脫這讓他難受不已的沉默了。

“侄臣不知……”

“是你,還有清哥兒,嘉善,淳安,崇德……”

朱祁鈺的口氣沉重,目光帶著濃濃的憂慮,開口道。

“是濟哥兒,澍哥兒,澤哥兒,治哥兒,固安,蕓姐兒……”

聽著朱祁鈺挨個將如今宮中的皇子皇女數了一遍,朱見深的臉上,又浮起一絲疑惑之色。

南宮一脈的皇子皇女,因為受到南宮之事的牽連,有所擔心可以理解,但是,皇帝一脈的皇子皇女,又為何擔憂?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這個念頭,皇帝的目光很快便落到了他的身上,於是,朱見深心中好似明白了什麽。

見此狀況,朱祁鈺沉默了片刻,道。

“千百年來,一家一姓之人,為了權力之爭,拔刀相向,血染階前之事,數不勝數。”

“當初,你父親起兵謀反,要殺朕奪位,乃大逆之罪,但是,他不僅是大逆罪人,更是朕的哥哥。”

“先皇子嗣稀薄,只得朕和你父親這兩個皇子,最後卻走到如此境地,朕心中何其悲痛?”

應該說,這是南宮之變以後,皇帝首次正面提起此事,而且,還是對著這個前太上皇的長子。

朱見深擡起頭,看著皇帝眼中濃濃的悲傷,心中也不由有所觸動,捏著的拳頭開始輕輕松開。

不過,朱祁鈺卻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是閉上眼睛,吐了口氣,壓下激蕩的情緒,然後才繼續開口道。

“所以,朕最害怕的,就是你們這些孩子,未來也走到這一步,你們所有人,都是先皇的後嗣,都是至親的血脈,朕希望你們以後都能夠和順安樂,平安度過一生,不希望你們有一天,再重蹈覆轍。”

“深哥兒……你是太子,是儲君,但朕知道,南宮之事後,你心中便對朕有怨,那麽,你登基之後,又會如何對待濟哥兒他們呢?”

“可若將你廢黜,你心中怨憤更甚,日後若步了你父親的後塵,那朕在九泉之下,如何再見先皇?”

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同時又透著濃濃的憂慮。

朱見深站在底下,神色復雜,忍不住道。

“叔父,我……”

然而剛說了幾個字,朱祁鈺就擡手制止了他,道。

“朕不是不相信你,更不是在責怪你,朕只是想讓你明白,朕對於你,對清哥兒……對你們,和對濟哥兒這幾個,都是一樣的,不會因為你父親所做的事,而牽連你們。”

“所以,朕給你自幼和其他皇子皇女一同相處,對你傾力教導,也給你機會,讓你拿到你想要的,走你自己想走的路。”

“朕希望這麽做,能夠化解你心中的怨氣,這樣,朕百年之後,無論最終是誰承繼大位,你們這些兄弟姐妹都不會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