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自大

聽了杜寧的理由,陳循亦是有些沉默,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杜寧的這種做法,停了半晌,他的聲音有些幹澀,擠出幾個字,道。

“後來呢?”

“後來……”

杜寧的目光變得有些幽深,臉上閃過一絲復雜,接著道。

“我答應賈修平,不會向朝廷稟告此事,作為交換,他要約束福建等地的這些假倭,嚴禁他們傷人,臨走的時候,他留下了一千兩黃金,我原本是不想收的,但是我很清楚,光靠紅口白牙,是不可能讓賈修平相信我的。”

“唯一的辦法,就是和他們一樣墮入泥潭,這樣才能讓他們相信,我會保守秘密,也才會對那些假倭稍加約束……”

聽到這裏,陳循原本的怒意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如何形容的復雜心緒。

如果杜寧所說的一切都屬實的話,那麽,他就其實還有一點沒有說出來,那就是,賈修平既然將一切實情都吐露了出來,而且,還帶著那麽多的黃金上門,擺明了就是志在必得。

又或者說,他必然已經下了決心,如果沒有辦法說服杜寧,那麽,杜寧也絕對無法走出福建。

那種情況之下,不管是換了任何一個人,或許都沒有更好的辦法吧……

看著面前二人的復雜神情,杜寧的語氣略停了停,神色中又多了幾分黯然,但仍舊繼續開口,道。

“在那之後,每隔一段時間,賈修平都會送些金銀器物和古董字畫過來,最開始的時候,我只是尋了個屋子,把這些東西都鎖起來,誆騙自己,它們都不存在,但是,不管我怎麽忽略它們,這些東西就在那裏,時刻提醒我,已經是一個和這些貪官汙吏同流合汙之輩!”

說這些話時,杜寧的臉上青筋直跳,面容痛苦,半晌之後,才慢慢平靜下來,接著道。

“後來,我有一個在福建做生意的同鄉到了京城,因為一些事情前來拜訪,我和他見面之後,問了許多福建的狀況,從他口中得知,當地的多數百姓,都貧苦不已,所以我便動了念頭,這些金銀,都是民脂民膏,若是能夠用在這些百姓身上,也算是能夠讓我心中稍安。”

“於是,我便拜托這個同鄉,在當地建義莊,修水渠,接濟那些因貧苦無家可歸的百姓,讓他們不至於落草為寇,我總想著,如果有一天,這些義莊開的足夠多,不會再有百姓被迫無奈,丟棄祖宗姓名變成倭寇,或許,我就可以不再成為這些貪官汙吏的同謀者。”

“雖然說,這個目標遙不可及,但是,我這般自欺,卻也到底讓自己多了幾分心安……”

杜寧說完之後,好似是多年的壓力一次性被舒緩下來,身體反而緩緩放松,仰起頭看著窗外不停轟鳴的雷光,沉默無言。

陳循定定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學生,此刻,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高興於,他自己並沒有看錯人,杜寧並非是一個真正的貪官汙吏,還是應該痛心於,杜寧明明有這般大好的前途,卻最終走到了這一步。

事已至此,說再多,也不可能讓杜寧逃脫罪責,畢竟,受賄是真的,縱容地方官府勾結倭寇,也是真的,這兩條大罪壓下來,便注定了,杜寧的前途斷絕,名聲盡喪。

陳循忽然有些興致闌珊,他心中還有一些謎團,但是到了如今,他卻也不想再繼續追問了。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時候,一旁的懷恩卻突然問了一句話。

“杜大人,你所說的這些事情,咱家回去之後,會稟明陛下,命人前去核證,只不過,咱家仍有一事不明。”

“這樁事情雖然隱秘,但是,如今福建窩案已經被清查,賈修平也被抓了起來,陛下英明聖德,為了沿海一帶的百姓生計,也在朝堂上打算重開海貿。”

“可以說,杜大人此前擔心的問題,現在都已經不是問題,可是,杜大人被抓之後,卻自始至終並未有任何申辯,今日若非陳尚書和咱家奉旨到此,只怕杜大人還會繼續隱瞞下去,這……又是為何?”

話音落下,陳循的目光頓時望了過來,頗帶著幾分深意,不過,他卻並沒有開口多說什麽,而是和懷恩一樣,等著杜寧的答案。

至於杜寧,他沉默了片刻,道。

“正因為陛下要開海,所以,我不能說!”

聞聽此言,懷恩眉頭一皺,問道。

“這又是為何?”

於是,杜寧又是一聲長嘆,道。

“我若是不將此事說出,那麽,我便只是一個利欲熏心,為倭寇提供庇護的貪官汙吏而已,但是,我若說了,那麽,朝中必會因此而引起爭論,到時,我或許會能僥幸逃脫罪責,可是朝中大臣,必會以我為例,辯稱倭寇剿之難滅,理應以安撫為主,不應屢屢征伐,進而抨擊陛下開海之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