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舍得一身剮

文華殿中的氣壓又低了幾分,剛剛某首輔用被罰俸換來的略好的氛圍,頓時被朱鑒兩句話破壞的幹幹凈凈。

眾臣悄悄擡頭,肉眼可見的,便看到天子的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然而面對這種情況,朱鑒卻依舊淡定,好似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立如青松,目光堅毅。

從道理上來講,朱鑒說的這番話其實毫無問題。

作為大明可能是最特殊的一個衙門,內閣擁有票擬權,但是,也僅僅擁有票擬權,而且,這份票擬權,只要是內閣的閣臣,都可以獨立行使。

還是那句話,某種意義上,內閣首輔,並不是和其他衙門的主官一樣是正堂官,而僅僅是眾多閣臣當中,排名第一的那個。

這種設計,原本是為了限制閣權,避免內閣首輔勢大,權逼宰相而設,但是放在現在這個場景,就導致了朱鑒的行為,從流程上而言,完全沒有可指摘的地方。

因為票擬的本質是一種協助天子處理奏疏的建議權,所以,任意一個閣臣都可以提出建議,然後呈遞到天子面前。

當然,天子理所當然的可以否決!

這在內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尤其是當今聖上是一位對政務熟稔到極點且相對勤政的天子。

日常的政務處理當中,內閣的票擬被駁回,或是直接被擱置一旁,天子親批的例子,屢屢皆是,並不算是什麽稀罕的事。

但是,這份奏疏的情況,顯然和以往不同。

歸根結底,就像朱鑒所說的一樣,東宮出閣,是早已經定好的事,所以嚴格來說,天子如今遲遲拖延出閣讀書的時間,是不占理的。

如果說朱儀的這本奏疏遞到內閣,然後交到王翺或者俞士悅的手裏,他們給的票擬是朝廷事忙,或者隨便找個其他什麽理由,建議暫緩,然後送進宮裏,天子隨手準了,這件事情也就過了。

但是,朱鑒這麽一鬧,事情就麻煩了。

首先,朱儀的這本奏疏,並不是密奏,通政司是有存档的,也就是說,其他的大臣如果想要查閱,是可以打探的到其中內容的。

其次,雖然內閣的票擬並不會留下副本,但是,要駁回內閣的票擬,無論是口諭還是中旨,卻同樣都是要留档的。

如此一來,這件事情的壓力就會轉嫁到天子的身上,而且,想要遮掩都遮掩不住。

天子當然可以駁回這份奏疏的票擬,甚至可以直接駁回這本奏疏,但是,如此一來,面對的將是朝堂上的諸般壓力。

因為在外朝大臣們看到的景象當中,就是朝中忠義之臣,力諫天子早定儲本,內閣一同苦勸,但是天子卻一意孤行,故意阻撓東宮出閣。

這麽一鬧,都察院的那些禦史不得炸了才怪!

要知道,往大了說,東宮儲本之位,是當初天子能夠順利登基的條件之一,往小了說,東宮是否出閣讀書,是年前廷議上早就定下的事,天子這般阻撓,既是失信於天家,也是失信於朝臣。

雖然之前一直是這麽個現狀,但是,那畢竟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而且說實話,最近朝堂上各種大事紛至沓來,許多衙門的官員忙的團團轉,也的確沒顧及到這樁事。

但是,一旦擺到台面上來,鬧出了動靜,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一點,那麽,隨之而來的輿論和進諫,不用想就是一邊倒的局面。

在場的閣臣,個個都入閣有一段時間了,對於朝政朝務熟悉的很,所以,包括王翺在內,在得知事情來龍去脈的時候,都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棘手之處。

或者說,都看清楚了朱鑒的用意!

這位朱閣老之所以這麽做,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想把事情鬧大,鬧得越大越好。

從他讓人去拿朱儀奏本的時候,他就已經盤算好了,要得罪所有人。

這件事情他占著理,所以,得罪的人越多,越是能夠讓朝野上下看的清楚,他朱鑒是個什麽樣的人。

看著朱鑒如今這副在禦前咄咄逼人的態度,王翺甚至懷疑,這貨是不是已經做好了,因為‘犯言直諫’而被貶出京師,乃至是被罷官歸鄉的準備。

這並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朝堂之上,一個好的聲名,往往代表著很多東西,因為觸怒皇帝,被罷斥歸家,然後等幾年之後重新起復的例子多了去了。

甚至於,如果朱鑒真的因為此事而被罷免的話,便真正的成就了他的清名,以後的數年當中,即便天子不願意重新啟用他,只要朝廷一有什麽事情或者空缺出現,必然會有源源不斷的禦史言官再次舉薦他。

或許一次兩次天子可以不在意,但是次數多了,不免落得個不納諫言,心胸狹隘的名聲。

當然,如果天子就是十分厭惡這個人,硬扛著不用也沒辦法,但是,多數情況下,身為天子,不至於因為區區一個人,讓自己天天被一幫大臣在耳邊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