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體面不體面

朱祁鈺坐在禦座上,俯視著底下的一眾大臣。

他明顯能夠感覺的到,在任禮說完話之後,許多朝臣,尤其是文臣當中幾個有份量的大臣,眉頭都皺了起來。

從廷議開始到現在,局勢第一次向著有利於任禮的風向開始轉變。

應該說,任禮的這番話說的毫無根據,幾乎全都是猜測之詞。

但是,卻意外的有效果。

因為任禮所說的,並不是事實,而是……可能的事實!

他現在所做的,是將這可能的事實,變成所有人都願意相信的事實。

一旦能夠做成,那麽別說以楊洪現在手中的證據,就算是還有其他的證據,也難奈何的了他任禮。

這番話看似是為自己辯護,但是,實際上他是在提醒朝堂上的所有人,這件事情被敲定下來之後的後果!

楊洪用兩封信斷開了任禮和勛臣們之間的聯系,那麽如今,任禮便要用這一番話,爭取到新的力量,助他度過難關!

要知道,如今朝廷斷案,不僅講究律法,還講究判例。

就像任禮所說的,如果僅憑一個證人的所謂證詞,便貿然處置一位功勛卓著的侯爵。

那麽,誰能防止日後朝堂之上,不會有人用這種手段進行黨爭?

尤其是一些傳承日久的勛貴世家,傳承悠久,府裏有的是忠心耿耿的家生子。

隨便找兩個扛得住拷打的死士,派去假意刺殺朝廷大臣,被抓之後攀誣到自己的對頭身上,朝廷若開此先例,朝局必然大亂。

所以,這番話說給的第一個人,就是朱祁鈺!

任禮心裏清楚,眼前這位天子,十分厭惡黨爭,這是在之前諸多朝事當中,天子毫未掩飾的事。

所以,他便以此來做文章。

他這是在提醒朱祁鈺,即便是想至他於死地,也不能偏聽偏信,更重要的是,他還強調了一件事。

那就是,一旦這件事情坐實了,那麽意味著,朝廷將出一樁大大的醜聞。

一位戰功卓著的侯爵,為了一己之私,政見不合,暗中刺殺朝廷重臣,這樣的事情傳揚出去,讓民間百姓如何看待朝堂上的袞袞諸公?

老百姓們可不論什麽文臣武將,對於他們來說,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這麽大張旗鼓的又審又判,必然難以遮掩,傳揚出去,老百姓還不知怎麽議論朝堂上的這些大臣們呢。

文臣重名,或者說,他們看重的是朝廷的威嚴。

任禮便是在告訴他們,這件事情坐實了,不僅是他的問題,打的更是朝廷的臉。

朝堂詭譎,但是卻也是讓人成長最快的地方。

如今的任侯爺,早已經不是驟登高位,有些手忙腳亂的時候了,單以這番話而言,任禮的確已經開始真正摸到朝堂鬥爭的竅門了。

朝局鬥爭,很多時候,是非對錯並沒有那麽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這個真相帶來的後果,是不是所有人想要的!

當然,與此同時,他的這一步,至少在那幾個熟稔朝局鬥爭的七卿眼中,已經暴露了自己的心虛。

如果說,這件事情真的不是他幹的的話,那麽,他的第一反應,應該是拿出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而不是用朝堂手段想要將事情彈壓。

所以,任禮的這一步,實際上是在賭。

他賭的是,天子會為了朝廷權威讓步,會為了朝堂穩定讓步。

只要朱祁鈺流露出哪怕一絲絲這樣的念頭,任禮都有機會翻身。

因為,如果單純從維護朝廷權威的角度出發來說,這件案子,是假的最好!

如果這案子是假的,那麽,最多便是楊洪在攻訐朝臣,隨意攀誣,朝堂上這種相互陷害的事情多了去了,不算什麽。

但是,如果是真的,那麽,便意味著朝廷威嚴受損,他賭天子不會這麽做。

或者說,他賭的是,底下的一眾大臣,不會讓天子這麽做。

不過,他賭錯了!

將目光落在任禮的身上,朱祁鈺嘆了口氣,開口道。

“寧遠侯,你可知,朕為何要讓你當廷與楊侯對質?”

看著天子的平靜似水的臉,任禮有些不安,但還是只能拱手道。

“臣不知。”

“因為朕在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朱祁鈺的聲音忽然變冷,在寬大的丹墀當中回蕩,顯得格外的讓人心中一寒。

底下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之聲,顯然沒有預料到,一向不會在這個時候左右廷議進程的天子,會突然下場。

任禮心頭的不安之感愈發強烈,他下意識的張口道。

“陛下明鑒,臣……”

然而,話未說完,便被天子的聲音打斷。

“任禮,你真以為,暗殺朝廷重臣這樣的大事,楊信會只給昌平侯寫家信,而不稟報於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