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兩害相權,盡力而為

銀亮的月光透過窗台,灑在書房當中。

俞士悅望著於謙憂慮的臉色,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清楚於謙話裏的意思。

朝堂上的事情復雜無比,沒有哪一件事情,是單純的只有一個目的的。

沈翼,或者說天子隱下這份文書,固然是存了想要在朝議上拋出來堵住大部分人嘴的因素,但是卻絕不是只有這一個目的。

沉吟片刻,俞士悅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那廷益你看,天子這次到底是怎麽想的?”

從理論上來說,內閣身處內廷和外朝之間,俞士悅身在內閣,應該更加容易摸清楚天子的心思。

但是實際上恰恰不是,如今的這位天子對待內閣,和對待六部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優待。

要論被天子召見的次數,除下王文,就當數於謙了。

所以大多數時候,在揣摩天子心思的方面,俞士悅都更傾向於詢問於謙。

此間沒有外人,但是於謙還是十分謹慎,他臉上的憂慮之色越發嚴重,沉默片刻,方道。

“仕朝兄可還記得,左順門的那次大朝會?”

俞士悅頓時一驚,差點沒站起來。

他當然記得,那次大朝會,可謂是大明立國以來,最驚心動魄的一次大朝會了。

但凡是參與過的人,只怕都不會輕易忘記當時的場景。

雖然很多人都覺得,那次大朝會是一次諍諫。

但是在朝廷的高層當中,卻始終有一個共識,那就是那次大朝會破壞了朝廷的正常秩序。

如果不是最後,還是郕王的陛下成功控制住了局面,那麽自此以後,內廷和外朝便算是徹底翻臉了。

至少參與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肯定會被遠謫或者冷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沖擊皇權,是要承受代價的!

那次能夠平穩過渡,完全是因為當時的郕王處理得當。

但是如今的情況和當時可完全不一樣。

當時神器空懸,朝廷無主,只有一個不便出面的皇太後和一個監國的親王。

但是如今,奉天殿的寶座上可有一位正經的天子。

那等逼諫的事情,要是誰敢再來一次,那可就不是貶謫這麽簡單能夠了結的了。

緊皺著眉頭,俞士悅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於謙,肅然問道。

“難不成,這次也會鬧到如此地步?”

見俞士悅如此緊張,於謙便知道,他誤會自己的意思了,連忙擺手道。

“仕朝兄安坐,於某不是那個意思,如今時移世易,豈敢有人再鬧出那麽大的動靜,於某是說,這次的互市,帶給朝廷的震動,只怕不亞於那次大朝會。”

這聽起來有點前後矛盾,但是俞士悅卻聽懂了。

“你是說,這件事情最終會演變成內廷和外朝的正面爭鬥?”

於謙剛剛拿上一次的大朝會舉例,其實就說的很明白了。

那次的大朝會,本質上就是一次皇權和臣權的正面碰撞。

當時,總攝大政的郕王一直推脫不肯處置王振余黨,引起文武百官的不滿,在大朝會上逼諫,強迫郕王立刻處置,甚至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當中錘殺馬順等人。

這件事情的本質,是文武百官在威逼皇權,而且是完全正面,不留絲毫余地的碰撞。

這次其實也有苗頭。

互市的事情,天子只跟那麽兩三個大臣通過氣,並沒有跟文武百官商議,直接就定了下來。

這種乾綱獨斷的行為,實質上是對臣權的侵蝕。

如果說連這種大事,天子都可以一言而決的話,那麽朝議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鴻臚寺的奏疏遞上去之後,才會引起那麽大的反應。

但是議論是議論,皇權和臣權之間的鬥爭,不是只有正面沖突一種。

譬如在內閣的時候,高谷就很聰明,他將所有矛頭都對準了王文。

只要打掉了王文,一樣能夠起到打擊皇權的效果。

事實上,在過去皇權和臣權漫長的鬥爭當中,大多數時候都是采取這種方式。

並不直接發生沖突,而是通過打掉皇權的代言人,來維護臣權。

老大人們鬥外戚,鬥勛貴,鬥宦官,本質上都是在鬥皇權。

這是有限度的鬥爭。

因此,就算是天子在鬥爭中失敗,也只能捏著鼻子認輸,等待下一次卷土重來。

但是,正面沖突就不一樣了。

一旦演變到發生正面沖突的局面,那麽事情可就真的鬧大了,必然要承受皇權的反撲,引起朝局的大面積動蕩。

這種層次的動蕩,可就不是擼掉一兩個侯爵什麽的,這種對整個朝堂不痛不癢的風波了,動輒便是大批大批的官員會被牽連。

這才是俞士悅擔心的地方。

如今的朝廷,也才安穩了沒幾個月,怎麽能經得起這番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