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該當何罪?

偌大的廣場上,回蕩著朱祁鈺滿含怒意的聲音。

底下一眾大臣心頭越發沉重,這好端端的,好吧,也不算好端端的,但是這話題怎麽就莫名其妙引到朝臣欺淩監國宗室來了呢?

天可憐見的,他們明明只是群情激奮,想要處置王振一黨而已,壓根沒有這個意思啊。

見郕王怒火越燒越盛,身為百官之首的王直趕忙站了出來,道。

“請殿下暫息雷霆之怒,土木之役,我朝廷損失慘重,天子被擄,群臣動蕩,殿下於此風雨飄搖之際挺身而出,受聖母皇太後之命,主持朝局,總攝百官,實乃大義大勇之舉,臣等身為朝廷大臣,無不感念殿下恩德,豈敢有所不敬?還望殿下恕臣等一時冒失,逾禮之罪!”

說到底,王直都是群臣之首,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又代表群臣誠懇地認了錯,朱祁鈺的臉色才略變得好看了幾分。

緊接著,兵部尚書於謙也上前道。

“殿下容稟,臣等萬不敢對殿下有絲毫不敬之意,我等情知殿下仁心為本,恪守大禮,悉待天子回京處置。”

“然王振一黨實乃罪大惡極,上幹天怒,毀我大軍,陷京師萬民於水火之中,凡百官百姓,皆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而朝會未結,馬順等人竟敢妄逐朝臣,臣等一時激憤,方有所失態,絕無絲毫僭越之心,伏惟殿下明斷。”

於謙畢竟是朱祁鈺剛剛提拔起來的人,他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冷哼一聲,朱祁鈺倒是不發火了,甩了甩袖子,便在一幹內侍們搬來的椅子上坐下,隨即道:“大理寺何在?”

大理寺主掌刑獄復核及大案審訊,群臣一聽,便知郕王殿下沒打算就此放過此事,一顆心不由得提了起來。

大理寺卿俞士悅聞言,出班道:“臣在!”

朱祁鈺目光森寒地掃了一圈,冷聲道:“依制,當眾錘殺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俞士悅頭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該當何罪?

要是按大明律,擅殺朝廷命官,形同謀逆!

與此同時,跪在地上的一幹科道言官,頭上也默默地滲出了冷汗,這和說好的劇本不一樣啊?

不是說這位郕王殿下,平素性子懦弱嗎?

這怎麽,真的要治罪不成?

禦史科道們,要說骨子硬,的確是硬,但是身在仕途,有幾個不是為名為利的?

他們之所以敢大打出手,要說都是為國為民,一時激憤,那肯定是有的,但是更多的人,還是懷著自己的小心思。

一是覺得自己占著理,無非是看朱祁鈺以親王之身監國,威望不夠,就算鬧出什麽事兒來,也有一幫大佬幫忙說情。

再說了,動手的人那麽多,法不責眾,總不能真的都治罪,所以才在朱祁鈺的一番厲喝下,還是顯得有恃無恐。

但是此刻一聽到朱祁鈺擺出架子,真的要問罪,而且還是要以當眾殺官的大罪論處,自然個個驚懼不已。

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俞士悅心中叫苦不叠,諾諾不敢開口,只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陳鎰。

總憲大人,你們科道惹出來的事兒,可得自己平啊……

陳鎰自然看出了俞士悅的為難,這件事情,真正動手的大多都是禦史言官,他是不想出面也得出面,只得上前道。

“殿下容稟,今日之事,朝臣雖行為不端,然王振一黨畢竟罪大惡極,且又是馬順等人先欲驅逐朝臣所致,並非無故擅殺朝廷命官,臣懇請殿下寬宥,不以擅殺朝廷命官之罪降之。”

禮部尚書胡濙亦是開口道。

“殿下,陳總憲所言甚是,群臣皆一心為國,方才情況混亂之下,一時失手,在所難免,朝廷雖有法度,但仍不外乎人情,懇請殿下念及群臣乃為國殺賊,寬宥其罪。”

朱祁鈺在一旁,冷眼看著一個個重臣出言辯駁,理由各有不同,但是不外乎是說,讓他放過這些動手的大臣。

心中幽幽的嘆了口氣,朱祁鈺再次對文臣這個團體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不管是於謙這樣一心為國的剛正之臣,還是陳循高谷這樣圓滑世故,周旋於各方的大臣,他們終歸都是文臣的一員。

對於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說,站隊和維護自己人,永遠比是非對錯更加重要。

朝堂之上,講究的是利益,而利益是依靠人來維護的,所以他們哪怕心裏清楚,這些大打出手的朝臣是錯,但是他們也絕不會秉公處置。

這便是文臣!

前世的時候,朱祁鈺至死都沒有看透這一點,還是死後化作孤魂,在這紫禁城中目睹了一場又一場朝局之爭,才漸漸悟透了這一點。

為君者,若是什麽時候覺得,底下的大臣是一心為了自己,那才是大錯特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