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廷擊

天色已然一片大亮,太陽高高的懸在空中,陣陣秋風吹過,卷起一層層的落葉。

蕭瑟的秋風當中,群臣山呼的聲音,響徹整個午門。

左順門後,孫太後亦是忍不住站了起來,她本是一介後宮婦人,平素接觸的朝臣,至多也不過是九卿侍郎的朝廷大員,何曾見過這等百官跪諫的場景……

望著午門外密密麻麻跪伏的大臣,孫太後頭一次感受到了來自朝臣真正的力量。

即便是位居九五的天子,面對如此洶湧朝議,只怕也無能為力吧。

孫太後早就知道,土木之敗,朝臣們心中必定淤積了無窮的憤怒和不滿。

這場跪諫,朝臣們雖然是在指責王振一黨,但是同時也在暗責天子放任王振專權。

無力地跌坐在坐榻上,孫太後心中幽幽的嘆了口氣。

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

然而孫太後絕不會想到,這才僅僅是開始而已,這一次,朝臣心中所積攢的怒火,遠遠超過所有人的想象,甚至也超過他們自己的想象……

此刻的午門外,以尚寶監所設的桌案為分界線,朱祁鈺坐在案後,他身後的儀仗衛隊,內侍宦官,盡皆站立。

桌案之前,緋袍,青袍,綠袍,依次而下,無數大臣拜倒在地。

作為主事者的朱祁鈺,亦是起身道:“諸位大臣所言,皆是一心為我大明朝廷社稷,然土木之事所涉甚大,當迎回皇兄後,由皇兄決斷,爾等當一心用事,不必再諫!”

便說著話,朱祁鈺邊暗中在背後打了個手勢,於是原本侍立在他身後的金英,悄無聲息地從旁消失。

若是平常,金英這等大珰無故退場,必然會引起群臣的注意,但是此刻群臣皆拜伏在地,自然也就沒人注意到朱祁鈺身旁消失了一個人。

話音落下,底下群臣頓時騷動起來,無數大臣涕淚橫流,紛紛再次進言,一時之間,午門外人聲鼎沸,群情洶湧。

文武兩邊大臣,皆有不少人膝行上前,將頭重重地磕在地上,血痕斑斑,道。

“聖駕被留,皆王振專權所致,殿下受聖母托付,萬民所望,若不速斷,何以安慰人心?”

“請殿下速斷,處置王振一黨。”

喧囂嘈雜的議論嚎哭聲,漸漸匯聚成此起彼伏的進諫之聲。

朱祁鈺瞥了一眼身旁的錦衣衛指揮使馬順,見他早已是臉色發白,渾身都在顫抖。

要知道,身為王振一手提拔起來的錦衣衛指揮使,他可是當之無愧的王振心腹。

若要處置王振一黨,頭一個要處置的就是他。

如今這麽多朝臣一同進諫,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勢頭,他如何能不害怕?

望著底下不停進諫的朝臣,朱祁鈺不動聲色的後退兩步,將目光放在馬順的身上。

感受到朱祁鈺的目光,馬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是啊,這幫朝臣再厲害,還是要征得郕王的同意,現在郕王擺明了不想摻和這档子事,又不好直接結束朝會。

對,這是唯一的機會!

只要事情沒有當場定下來,回了內宮,有太後娘娘保他,定可安然無恙。

此刻的馬順,早已經方寸大亂,他也不想想,這些日子下來,太後和郕王關系一向不好,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一向和太後交好,郕王怎麽會無緣無故的幫他?

壓下心頭的恐懼,馬順上前一步,義正言辭的道。

“郕王殿下方才有言,朝廷已有決斷,爾等仍舊跪諫於此,是想脅迫朝廷不成?還不速速退去,散朝!”

說罷,馬順來到群臣面前,指揮著左右的錦衣衛小校,便欲將跪伏在地的百官驅趕離開。

場面頓時變得混亂嘈雜起來。

馬順帶來的人雖然不多,但是都是心腹,平時依仗王振的權勢,作威作福慣了,哪怕面對的是這些朝廷大臣,也不管不顧。

見馬順下令驅趕,這幫小校紛紛上前,將地上的文武大臣推搡起身,無數大臣被迫起身,在錦衣衛的驅趕著向後退去。

恰在此時,混亂的場中竄出一名青袍風憲官,看起來三十余歲,身材高大,體格健壯,頭上官帽有些歪斜,顯然是在剛剛的混亂當中不知被誰推了一把。

此人乃是戶科給事中,名為王竑,此刻臉色漲紅,須發皆張,三兩步便沖到了案前,對著馬順厲聲喝道。

“振黨賊子,欺人太甚!”

說罷,掄起拳頭,重重地砸在馬順的面門上。

因為這次是朝會,錦衣衛只負責儀仗,故而馬順本就沒有帶太多的人過來,此刻更是在他的授意下,四散在朝臣當中驅趕,因此馬順身邊只有兩個小校跟著。

場面混亂之下,竟一時不防被王竑到了身前。

馬順雖是練過武的,但是這些年作威作福慣了,沒想到這幫只會誇誇其談的文臣,竟然還敢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