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384 紀遠之

這些人錯過數裏之前的淺灘,想來匠肆歇腳得乘竹筏橫渡,或前行三裏路到潯屻鄉再說。他們中唯一穿著布衣裋褐者揮手,朝匠肆呼喊,其余人卸了行囊就地而坐、或躺倒。

王葛令隸臣撐筏過去接,一共八人,七名學子,當中竟有紀遠之和孫綽。揮手之人姓庾名翼,字稚恭,自豫州來,遊歷至南山館墅再起程時,紀遠之幾人隨其出行,十月下旬再回南山。

晉朝大族培養學童,都是自幼年起便鼓勵他們外出訪友,望他們增長閱歷的同時能盡早獨立。紀遠之緩過乏勁,告訴王葛他們是後半夜被庾稚恭催著行路,一路沒停過,直到實在走不動了,幸好看到了匠肆。

剛才王葛掂過兩筐行囊,確實不輕快。但看庾郎君下來竹筏後,停步在江邊看匠工制器,詢問各構件如何拼裝,精神抖擻,僅體力比較,實在令人佩服。

午食有新鮮魚湯,山菌燉野味,炙兔腿,棗泥與麥粉相攙蒸的餅。再饑餓,學子們都溫文爾雅進食。飯後,飲竹葉泡的水。竹葉是洗幹凈晾曬好,再幾片幾片放在釜裏煎出香味,貯存於墊了竹茹的甕裏。

未正後,王葛留下沈山、呂匠工陪這些學子,她來江邊繼續忙碌。

每處洗衣桶、木台外都得建榭。待衣、布洗涮好,二人沿一面的梯登上榭屋,屋梁正中(轉桶的上方)有轆轤,懸粗繩,繩一端系於木絞盤,另端有木鉤,二人協力鉤布、轉絞盤取衣。榭屋另三面全有延伸出去的若幹竹杆,直接將布、衣鋪到杆上晾曬。

洗衣、搗衣之水也不必耗人力。每處洗衣桶配一牛轉翻車,往高處刮水,再用竹筒接引。並不浪費畜力,一牛可以管整片洗衣區域。

王葛還計劃造若幹大型筒車,汲水後通過竹筒輸往不同的生活區,減少匠工、隸臣妾來往江岸汲水的時間。

她做這些可不是體諒隸臣妾辛苦,而是要騰出更多人力伐木伐竹、采摘山貨、撐筏捕魚。王葛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發揮到極致,並沒意識到這種不間斷的創新制器會讓她上癮,導致最後一小小秩幹匠肆,差點把近距離這座山峰折騰成斑禿。

後話不提,先說眼前。

庾郎君、紀遠之都對機械感興趣,王葛在哪分配活,二人都緊跟著旁聽。齒輪咬合運行的道理一聽就明白,但是在她講之前,他們想不到能用到某種勞作中。

“這裏。”王葛叫過一匠工,此處水淺、流緩,她直接在地上畫模圖,臥式水輪帶動橫軸,軸通過支架擔到岸上。“這處再加支架,用棍穿了野物後,與軸連在一起,試著用水輪旋轉炙肉。能明白麽?”

匠工:“能。主吏,可我還在做另份活……我記住了。”頂不住王葛的嚴厲目光,他速回剛才忙的地方,心裏哀嘆,今夜得更晚睡了。

庾、紀二人繼續跟上王葛。她都走過制碓杆的倆匠工了,又折回來,差點踩著紀遠之。

“制過貯水碓麽?”她問。貯水碓是水碓的雛形,到了明代時有單獨的名稱,叫“槽碓”。這種碓的杆,前細後寬,原理是從高處引細流,貯於碓杆末梢的寬槽內,當積水到一定程度時杆尾沉下去,杵槌翹起,槽內的水在沉下去的霎那淌掉,杵槌這端又重了,砸到臼內。

倆匠工均回“制過”。

王葛接著下令一人專門制貯水碓,山上一道道的溪流小,正好利用起來,連接竹筒引到烹食區,用貯水碓把栗子、幹棗搗爛制餅。

阿薪提醒:“主吏,申時鼓響了。”

王葛通常在申時、酉時制尺或雕刻鬼工木球。她“嗯”一聲往回走,看洗衣桶、搗衣臼制作區沒什麽問題後,往吏署返。

吏署外周是匠肆唯一用土築的院墻,在院外就聽到孫綽六人的喧嚷聲。莫說庾、紀二人,王葛也以為其余學子下午時間要攀登野山遊玩的,沒想到玩起了升官圖。

這套升官圖一直放在匠肆,是制給阿薪幾人消遣的。

“這是什麽?”紀遠之剛好奇出聲,孫綽就過來把他拽到圖前一頓解釋。

王葛看到孫綽系在腰帶上的骨雕飾物,面露不解,怎麽是……算盤?她一轉身,庾稚恭仿佛會瞬移似的,已站在他行囊前,舉著個稍大些的木制算盤,咧開兩排大牙沖她笑:快問我啊,我告訴你這是啥?

“是叫算盤麽?”距離準匠師考核太久了,當時主考官沒對算盤單獨評價,因此王葛以為此物不合時宜,讀書人還是習慣用算籌,便慢慢淡忘此事。幾年後再見,誰知道當中經歷了什麽?

庾稚恭錯愕。孫綽不想玩升官圖了,過來驚訝道:“王同門已經知道算盤了?夫子跟我們說,本縣先從南山、清河莊用這種新算器,以後替換掉算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