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景夜揚的話堪稱一針見血。

容長老撫須的手一頓,擡頭覷了景夜揚一眼,心中百轉千回。

他剛找到不露差錯的理由打算敷衍過去,就聽一道輕柔的嗓音悠悠地響起。

“功名利祿均乃身外之物,師父已是修仙尊者,自是不在意這些。此番想要爭奪,大抵也是為了我們底下的這些弟子。”

開口的是容訣。

他名義上的、血脈相連的獨子。

容長老心中不知為何,沒來由的生出了一瞬不可名狀的懼意。

不是容訣說得不對。

而是容訣說得太對了,完美到根本就是他先前想要說出的理由。

這樣的一個完美優秀的“長子”,這樣一個心竅玲瓏似妖的“大師兄”,真的可能如他們的計劃那樣——如幾百年前那個清珩君一樣,乖乖接受獻祭的命運嗎?

容長老掩飾住心內忽起的懼意瑟縮,如世間任何一個疼愛兒子的父親那樣,欣慰地看向容訣:“正如訣兒所言,我青龍洲分明是主洲,可內門弟子數量卻有些稀少,比起那司命洲,更顯得有幾分人丁凋零。倘若是要內門比武,難免氣勢上落下一籌。”

景夜揚像是被這個理由說服,又似沒有,然而還不等他提出下一個問題,就聽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

“哈,不愧是血脈相連的父子,師父和容訣還真是心連心呐!”

這聲音一出,容長老的臉色瞬間黑了大半。

他像是終於找到了宣泄口,當即起身怒斥道:“張口閉口‘容訣’像什麽樣子!他是你師兄,你怎可直呼名諱?”

陰之淮冷哼一聲,桑雲惜看準機會,溫聲軟語的勸道:“師父別生氣了,二師兄不過是一時情急。我在家中時,家裏姐妹也常如此,甚至更甚……但歸根結底,二師兄不過是在乎您罷了。”

容長老得了台階,順勢拂袖道:“看在你小師妹的份上,饒你一回!還不快對你大師兄道歉?再沒有下一次!”

陰之淮也知這是極限,藏在衣袖中的拳頭緊握,轉向容訣的方向道:“方才是我無狀,大、師、兄別放在心上。”

容訣垂首品茶,唇邊掛著笑,並不發一言。

雲淡風輕,好似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不過塵埃一縷。

見此,陰之淮心中嫉恨更甚,情緒幾乎扭曲,眼神森冷無比。

桑雲惜轉過頭,俏皮地對著容訣眨了眨眼,示意道:“大師兄?二師兄在叫你呢!”

端的是十分機靈可愛。

上首的容長老滿意地點了點頭。

若這是一出戲,那麽此刻,就是很圓滿的收尾。

容訣看著杯中茶水,小小一隅水面波折橫生,水紋錯落四處,卻終歸徒勞無功。

容訣想,倘若他真的是“容訣”,那便該順勢下坡,維護門內的安定……

容訣慢慢喝完了最後一口茶,才擡眼,笑吟吟道:“無礙,我從不在意。”

但他不是。

他甚至早不再是有血有肉的人了。

所以啊,這些不能說的話,不該做的事。

他都要一一說出,件件做盡。

氣氛霎時間一僵,極為冷凝。

左儀水看不懂其中的門道,但他又覺得似乎哪裏不對,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今日已是大比第五日,那台上似已決出最後幾人,既是要收徒,師父不妨前去一看?”

這個師弟極難說出這麽長的一串話,聽得容訣都有些心生憐憫了。

容長老本就有此意,見左儀水主動提出,順勢道:“那便一同前去。”一邊向前走,他還不忘與徒弟們笑言:“正好也叫你們幾個師兄師姐考校一番自己未來的師弟師妹。”

“師妹”二字,都說得極為勉強。

畢竟在容長老心中 ,通過明家明裏暗裏喂了明晟那麽多年的資源,還不時現身親自教明晟功法,甚至隱隱還透露出了一點身份……

便是那雞犬,受到如此點化,應該升天了吧?

更何況,明晟可不是雞犬,而是他容守天的親子!

也就是當年為了應那讖言,更為了找到下一個輔佐容家大運的祭祀品,所以容長老不得已在明晟身上放了那位的一截骸骨,以此封印年歲,令他不得生長,再偷天換日,將他送往了勾陳明家。

如今“替代品”大限將至,自然該各歸其位。

然而一切的發展,卻完全出乎容長老的預料。

“桑寧寧?”

容長老握著玉簡的手發緊,他看著排在第一的名字,險些維持不住仙風道骨的表象,他深吸一口氣,問道:“她是何人?”

落在身後幾步的管事並未瞧見,故而只依言道:“這桑寧寧雖然為人孤僻,但確有幾分本事一路過五關斬六將——單論劍法,從未有人能在她手下過滿十招。”

容長老皺眉:“那本尊為何從未聽聞過她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