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宗元信這些年,最後悔的事,莫過於入朝當官。

早年間,他也沒想過自己最終會每日點卯,在朝廷裏領著俸祿,日日進出皇宮。

更沒想過,還會遇到赫連容這樣不講道理的病人。

他和赫連容的孽緣,還要從很久之前說起。

不過他也懶得廢話。

今日在太醫院窩著,數著場外不知幾多“梨花”,他都要困睡著了。這宮裏,在身份上能指使得動他的人,其實就兩個。

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太後。

皇帝呢,不要命,也不要他看;太後就更加不可能讓他看了。

盡管醫者父母心,就算太後召他去,出於救人心切,宗元信還是會去的。可他相信自己的醫術,但太後不信呐。

她怎麽可能會信任皇帝的人?

宗元信只好繼續窩著。

然後因為太無聊,太無趣,他還花了不少時間,在外面出義診。反正朝廷出錢養他,又不要他幹事,他索性將時間都給了外面的窮苦百姓。

要不是因為今日實在是太冷,宗元信懶得動,不然乾明宮的人,未必能找得到他。

這是他第一次踏足乾明宮。

好笑的是,讓他進宮做官的人是景元帝,可是從來不將自己的命放在心上的人也是景元帝。

皇帝的心思,外人實在難以揣測。

可要宗元信來說,那就是犯賤。

明知能救命的人就近在咫尺,卻偏偏不肯召,這不是犯賤是什麽?這天底下,怕是沒比這位皇帝作得更厲害的人。

在乾明宮外,宗元信吸了吸鼻子,對迎著他的寧宏儒說道:“你們將那香都燃上了?”

寧宏儒笑道:“正是,全賴宗禦醫的本事。”

那批沉香經過宗元信的指點所做出來的香,到底是真的管用。

就是……

寧宏儒欲言又止,還沒說話,宗元信已經走到了正殿外,鼻子又動了動,這臉當即耷拉下來,“他在正殿沒燃?”

寧宏儒苦笑起來:“您也知道陛下是什麽脾氣。”

宗元信知道,宗元信可太知道。

他拉著馬臉就進去了。

殿內,明顯剛剛沐浴過的景元帝朝著他頷首,“坐。”冷淡的聲音下,宗元信也毫不客氣,就在他的邊上坐下。

“手。”

宗元信從醫藥箱裏取出了脈枕,讓景元帝將手伸過來。

景元帝依言而動,宗元信擰著眉開始給他診脈,這眼神也沒停,正在皇帝的身上瞥來瞥去,最後盯著他的臉瞧個沒完。

寧宏儒早就習慣他看病時的怪癖,老神在在地守在邊上。

他的腳趾還很疼。

被石麗君踩的。

整整兩次。可他娘的疼了。

不過寧宏儒知道這是他該的,殿前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回來時也聽說,這燃香不防水,的確是本該注意到的疏忽,若非陛下……

寧宏儒的視線忍不住落到殿中兩人的心上。不僅是他,石麗君也同樣如是,這殿內除了他們外,此刻並無他人伺候。

“唔,”良久,在交替看完兩只手,檢查完景元帝的臉色和舌苔後,宗元信的臉色有些凝重,“你要是早些肯治,就不會這麽麻煩。”

寧宏儒臉色微變,下意識說道:“宗禦醫,難道是治不了了嗎?”這本來是逾距之舉,可等了這麽久,皇帝陛下終於願意讓宗元信看病,要是落得這麽個答案……

宗元信飛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何時說治不了?”

寧宏儒:“這便好,這便好。”

宗元信重新看向景元帝,此刻皇帝幽幽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他卻好似感覺不到那冰冷的重量,開口:“我從遇到你的時候,都同你說過,你身上這病,實則病根為毒,若不盡早拔除,你早晚都得死。當初你不肯治,怎麽現在,又肯治了?”

宗元信這不客氣的話,若是別個,根本不敢說。

可他偏偏是宗元信。

這麽多年,跟在景元帝身後上躥下跳,想要給他看病,結果一直遲遲得不到回應,還巴巴跟著進宮想看的宗元信。

宗元信想,不只是景元帝犯賤,他也是,他也真他娘犯賤。

看到那些個奇特的脈象,特殊的病人,他就撓心撓肺想看,病人不肯給他治,他就打暈了病人拖回去治。

好霸道,好強買強賣。

這麽強買強賣一人,這些年偏偏撞上了景元帝這麽個鐵板。

打,又打不過。病呢,還是想看。

可他問這話,並非無的放矢,宣泄這些年的郁悶,更是在確認病人的意願。

有些治療,一旦開始,中途後悔不治的痛苦麻煩,還不如一開始不治放著來得好。

景元帝身上的“病”,就在於此。

礙於他從前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宗元信生怕他是一時興起,開始想折騰起自己的壽數。

景元帝慢吞吞地擡眸,漫不經心地說道:“……因為養了一只,小狗,很弱,很倔,很容易死。”所以,為了小狗不那麽容易死,他只好多努力,再多活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