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溫度

◎玻璃。◎

露天泳池, 江城刺眼的日光,正以一種炙烤的方式灼燒著她。

她來之前,也曾對這裏的天氣早有耳聞, 但並未預料到, 七月會是這裏最熱的季節, 哪怕臨近傍晚,悶熱的溫度像是蒸籠, 無處不在, 濕透地貼在人的肌膚上,連一絲風都吝嗇。

尤其是他還在……說這種話。

好或不好的詢問都像是純粹走個過場, 臉頰再一次被他貼上, 耳畔之間聲音傳來:“很燙?”

遮陽棚被烤燙, 落下的日光也跟著升溫,池內水紋隨他運送而叠起, 一浪交疊一浪地從後方沖刷上她撐在池邊的手腕,她眯了眯眼想努力看清光的方位,半晌作罷, 喉嚨間的聲音也被水紋沖刷得破碎:“是……啊。”

她下意識垂頭, 又在瞬間之內飛速擡眼,耳垂實在紅到沒有再紅的余地, 只維持著溫度,她說:“你不覺得很曬嗎?”

“我不是說這個。”

……

他知道她害怕看到人, 就也不知道是壞心眼還是配合地轉到朝外那側,沙灘在眼底虛化成一片協調的底色,旅客行人三三兩兩, 她緊緊攥著欄杆怕掉, 但身體為克服恐懼又分泌出更多的愉悅用以壓制, 她好想問他,你喜歡極限運動也是因為它嗎,但他看起來又不像是會被激素控制的人。

有人拍照,偶爾也有人仰頭,來看這座城市最高的酒店上方,哪怕明明知道她們看不見,但她還是下意識一個瑟縮,被他握住下巴。

他的掌控感是有分寸的,很早時她就感覺到這點,面前用以保證安全的高透玻璃此刻才被她發現,因為太過清晰,在某些角度能完全倒映出她身後的畫面,一望無際的池水,晃動的水面。

他濕掉的發,勻稱的胸腹肌肉,和胸膛的起伏。

察覺到她偏頭,他在間隙中問:“躲什麽?”

她聲音含糊,被曬出又或者不止是被曬出一層淋漓的汗意:“能看到啊,這個玻璃。”

“什麽,雲?”

“……”

“什麽能看到,”他像是極有求知欲地問,“我怎麽看不到。”

路梔擡頭,要懷疑自己也出現了幻覺,但擡頭,影影綽綽的倒影中分明在玻璃中和他對上視線,反光材質終究不如鏡子清晰,但空白的地方又給出更多的腦補空間,她沒好氣:“你瞎的。”

他被罵了也高興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佐證自己的視力,末了時分就一直追蹤她的臉看著她,她下巴被握在虎口,實在躲不了,跟在他視線下,好不容易平息的思緒又一層接著一層沸騰,哪兒都太燙了,光把欄杆也照得滾燙一片,水面都被照得接連不斷地升溫,腿間湧動的都是暖熱的池水,在她掌下,冰冷的瓷磚也擁有溫度。

所以她臉也被曬得通紅,是……能理解的吧。

路梔磨蹭:“別一直看我啊……”

他鼻尖隨著動作在她臉頰上輕輕地刮蹭,笑了笑說:“你知不知道自己什麽表情?”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反正跟一個月之前,喝醉之後不小心給他設置的那張壁紙差不多,他都不用開口,她就知道他想說什麽。

他似有所思:“原來動態是這樣的。”

路梔:“你好煩,壁紙換了沒有?”

“沒換。私人手機,誰看得到。”

“……”

光在落日時終於全然收斂。

傍晚接替時正好下了場大雨,路梔趴在一邊檢查他給泳池放完水,這才罵罵咧咧地進去洗澡。

等她磨蹭一兩個小時出來時,他已經在另一間洗完,躺在床上睡著了。

好像很忙的樣子。

但這麽忙,幹嘛還要跑來這裏一趟。

路梔跪坐在床中央,沒意識到已經看他許久,伸出手,鬼迷心竅地學他剛剛那樣去捏他臉頰,很快被人用力一拉,她借不住力,咚一聲栽倒在他身上。

他沒說話,不知是慣性還是醒著。

路梔貼著他胸口,能很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聲,平穩,有力,沉而鈍地響,並沒因為她的靠近而變得紊亂。

她想起之前在書上看到過,有些人天生就是這樣,情緒穩定,很難被外物左右,也不會被誰影響。同樣,也很難愛人。

不過她想這個幹什麽,她又不需要他愛她。

不需要被愛的人生才輕松,她很早前就知道這個道理了。

如果想要被愛,就要患得患失,要忍受失落、失望、無盡的漫長的等待,十歲那年的小小路梔已經提前替她經歷過了,所以,不要再經歷了。

路梔回神,撐著手臂重新坐起身,然後說:“你睡吧,我先過去。”

“去哪?”

“書房。”

“……”

晚餐定在了一家江景法式餐廳。

夜景昳麗,遊船綴滿華燈來來往往,兩岸高樓連成一片,各異卻和諧地在樓宇中變換光影,浸在江面裏,像倒過來的海市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