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貧道,玄微

那一面鏡子之中泛起的漣漪許久不曾散去,縱然只是過往之事的殘留畫面,但是玄真單人獨劍,淩駕於天地之中,連道三聲修道,求道,證道,最終放聲大笑,隕落煙消雲散之畫面,壯烈雄闊,遠不是老師口中的簡短幾句話能夠比擬的。

那般孤絕的勇氣和決絕,齊無惑許久不曾回過神來。

他回憶老師講述上中下三乘道路。

其中玄都大師兄,在老師口中,是虔誠於道,遵循吾之教誨,修行歷劫,有為無為,證得混元一氣。

與天地同修,吐納日月。

卻也只得中乘而已。

那麽,何為最上乘?

何為最上乘!

齊無惑看著玄真師兄的道路,忽然就明白了老師那不曾說出的話語,到底什麽才是最上乘的道路——

自己的道路。

開辟一條全新的道路!

磨礪自己的道心,認定自己的方向,而後步步前行。

然後披荊斬棘,斬卻一切道路上的外劫和心魔,最終高歌猛進,走到這一條道路的極限,走到道路的終點,那麽,無論此身曾經拜師於誰,無論曾經經歷過什麽,幾番沉浮,幾番挫折,也可稱一道之祖師。

是可為——

道祖!

少年想著師兄的所作所為,整合天下,一統九州,持劍而戰妖皇,邀天共飲。

一件件,一樁樁,又創造出了最初的氣運之道。

欲要讓尋常的人也不再受到天資的束縛,只要此心不是墮落懶散,便可以有道路可行,裹挾了大勢大願,是何等的豪邁,從不後退,從不挫折,從不曾給自己留下余地,唯步步向前,終究破劫四十九重隕落,也不曾後退,不曾後悔。

如此豪情,如此道心,又是同門,又是同族,只差一步就要功成,這一切都在沖擊少年道人的內心。

讓他情緒激蕩起伏,那諸多的情緒在他的喉中盤旋許久,最終也只得一聲喟嘆。

“可惜了……”

南青子微怔,她簡直覺得,這一聲嘆息就如同那一日玄真隕落之後,趕赴而來的老者怔怔許久後的嘆息,一般無二一樣,而這可惜兩個字,根本不是旁人那種無關痛癢的評價,而是帶著一種極為濃烈的遺憾,極為痛切的感同身受。

南青子神色恢復了原本的靜謐,道:“誰人不可惜呢?”

“他只是,從不願回頭罷了。”

“執道之堅,君心如鐵,其余一切,也只是他的點綴。”

少年道人道:“鬼帝蘇醒之後,為何不曾第一時間去找他?”

南青子沒有回答,許久後,才淡淡道:“只是區區四年罷了,他是人皇,我是鬼帝,四年的時間,對於我們來說,只是倏忽之間便過去了而已,不值得一提,也不必記掛在心中。”

“我為何要第一時間去找他?”

“我如此,他亦如此。”

她是這樣說的,可是她擡眸遠看去,卻仿佛還在注視著那遙遠到了八千多年前的過去,看到了他們那唯一快樂的兩年時間,在山下的院子裏面隱居,他們的院子裏面開辟出了四方天下的景致,角落有竹,屋旁有松,秋日可大片菊花觀賞。

因她出身水鄉,那道人還親自在院子裏面引來了活水,種下荷花。

夏夜觀荷而賞月,只那道人總是說,因多有草木,蚊蟲不免太多,而有水之地,書卷潮濕,容易被蟲子蛀咬,倒是頗為煩惱,道人翻書,女子搖扇,山下之時日,明明短暫如同倏忽之間,明明無趣地似乎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卻讓她難以遺忘。

齊無惑看著失神的南方鬼帝:“那麽,你可曾經見過玄真……人皇的墓葬嗎?”

南方鬼帝淡淡道:“他煙消雲散了……我,深恨他,不曾見他!”

少年道人道:“他葬在一處山下。”

南青子的身軀猛地一顫,眸子瞪大。

山下……

齊無惑不知道為什麽南方鬼帝會忽然對這一座山而有如此大的反應,只是作為師弟,需要將這些東西傳遞出來,道:“沒有什麽陵墓群和華麗的陪葬,只是一座孤墳而已,那裏有一座石碑,號為玄門十三恨。”

齊無惑語氣清朗,輕聲道:

“第一恨,書囊易蛀。”

南青子的手掌下意識抓住了袖口,死死地攥住,這是巧合嗎?

她懷念的東西,他在最後死前也在懷念著麽?

少年道人看她,頓了頓,方才輕聲道:

“第二恨,情深緣淺,佳人薄命。”

南青子的眼裏面似乎蒙上了一層迷霧,她安靜地站在那裏,少年道人卻忽而覺得她變得很是遙遠,身上屬於南方鬼帝的陰冷和寒意,那種充滿了侵略性的絕美之感也散開了,少年道人似乎明白,或許,【南青子】和【南方鬼帝】,並不是完全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