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眼前場景紛亂變化。沈映宵怔了怔, 隱約意識到這是腹中魔種勾起的幻象。

它和入魔時的感受有些相似,但卻更加真實,也沒有那種暗藏的殺機。可這反倒讓人不自覺地放松了警惕, 一時難以從幻境中掙脫。

而且……沈映宵竟然也沒那麽想要掙脫。

他從未見過這麽多種多樣的淩塵, 有時數道畫面並行, 出現的師尊便不止一個。

漸漸的,雜亂的畫面越來越貼近他自己的人生, 不管是手把手教劍,還是數次救他脫險。迷糊間,沈映宵好像又回到了朗月峰。他持劍站在院中, 而前方不遠, 淩塵正靠著廊柱, 仰頭靜靜望著星空。

夜風拂過,一片令人放松的靜謐當中, 沈映宵側了側頭,感覺有什麽東西按住了自己的心口。緊跟著一道聲音傳來, 嗓音蠱惑:“心跳得真快, 你對你師尊, 真的是感激之情?”

那是一種很好聽的聲音, 語氣不黏不膩, 像一個溫和的知心友人。沈映宵不自覺地回應:“是。”

那人卻又問:“只有感激?”

沈映宵沉默許久:“……是。”

“不誠實的孩子。”那道聲音低低笑了笑,一只虛幻的手撫過他的臉,“那麽我換一種問法——你是只想像弟子一樣跟在他身邊, 對他恭恭敬敬,看他對你和其他弟子一視同仁, 還是想……更進一步?”

沈映宵蹙眉想了半天:“我本就是師尊的首徒, 又留在他身邊最久, 早就已經更進了一步,何必設想。”

“……”

魔種默了默,重整旗鼓:“對師長本該敬仰崇敬,可只要淩塵出現,你的目光便全在他身上。他多看你一眼,你心境都有變化。你對別的長輩,莫非也是一樣?”

沈映宵脫口而出:“自然不同。”

魔種柔聲問:“哪裏不同?”

沈映宵說不上來,沉默半天,只道:“師尊更好。”

那道聲音放得更輕:“你讀那些話本的時候,想到的又會是誰?”

“……”沈映宵抿了抿唇,沒有說話。他隱約知道話本裏的那些師徒有多大逆不道,可有些想法卻控制不了。

魔種像是明白了什麽,愉悅道:“你心悅他。”

沈映宵嘴比思維快:“我們只是師徒之情。”

魔種:“……”

他默然片刻,忽一揮袖。

沈映宵只覺得一道漩渦將自己包裹,仿佛平地起風,他本能地緊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整個人已經換了一處地方。沈映宵發現自己的身形小了一些,周圍依舊是朗月峰,只是天上掛著炎炎烈日,他手中則正握著一柄最普通的玄鐵劍。

一擡眼,淩塵站在他面前,正在教他劍法。沈映宵稍一晃神,劍揮錯了地方,淩塵的劍鞘便啪一聲抽上他手腕,帶來一陣細密的刺痛。

白衣劍修俯視著他,肩上灑落一片暖融融的日光,可他的嗓音卻沒有多少暖意,清淩淩的毫無感情:“錯了,重來。”

沈映宵握著劍的手緊了緊,他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後知後覺地記起來了:自己回到了剛入門的那些時日。彼時淩塵頗為嚴厲,認定了嚴師出高徒,不苦不痛就記不住教訓。

過了築基便以氣禦劍,隨心而動,再不需要一板一眼的劍招。沈映宵早就忘了劍該往哪揮。

稍一停頓,手上又挨了一下,紅了一片。

淩塵生平第一次給人當師尊,只想把面前這塊璞玉雕琢到自己的高度,半點不肯放水。見沈映宵接連出錯,他眼裏便多了失望:“修行應當靜心,你方才在想什麽?”

沈映宵垂著眼睛,不知為何眼角發酸。他知道師尊嚴厲只是為了讓他成敗,別看現在冷得像塊冰,若此時真有人想傷自己,淩塵依舊護的比誰都快。

……可即便如此,那副不容逾矩、無法接近的模樣,卻讓他無論如何都難以習慣。

“太過縱容,可教不出威震四海的劍修。”魔種不知何時又出了聲,“眼前的這個才是良師,這師徒之情,你喜歡嗎。”

沈映宵撫著腕上紅痕,咬牙不肯搖頭。

魔種神神秘秘地笑了:“那這樣呢。”

整座山門忽的一震,變得破敗焦黑,到處都是殘骸和火光。

沈映宵不知道事情是怎麽變成這樣的,卻隱隱覺得是宗門遭了敵襲。他匆忙轉頭去找淩塵,面前卻早已沒了人影,只余一片血跡和劍痕落在地面,昭示著一場迅疾慘烈的戰鬥。

……師尊似乎被抓走了。

噩夢襲上心頭,沈映宵慌亂去找。場景無聲變幻,沒多久,他就來到了一處華麗的宗門。

沈映宵握著劍,警惕地望著四周:這裏是……合歡宗?

師尊竟是落到了他們手裏?

可是合歡宗宗主才剛分神後期,師尊一只手就能把他按在地上揍……

或許是察覺了沈映宵心緒的動搖,有只手在背後重重一推,打斷了他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