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不貪

謝翊拈了桌子上的杏子遞給他:“吃杏罷。這樣大的生意, 經手這麽多人,貨要走這許多地方,若沒有個貪腐走私, 我才覺得奇怪呢。你看前朝剝皮萱草尚且止不住, 人之貪欲無窮, 殺之不盡的,只能嚴格管起來就好了。”

許蒓捏了那杏過來惡狠狠咬了一口, 想了下果然如此,不由佩服九哥:“九哥您治理偌大國家,恐怕比我氣的時候還要多了。”他看了九哥:“從前也聽說九哥眼裏揉不進沙子, 但這些年我倒覺得九哥很是隱忍了, 用人也十分不拘一格, 不是大奸大惡之人, 九哥也都還給機會,為何他們還這麽說九哥呢。”

謝翊自己也拈了只杏子慢慢吃著,一身青袍一邊道:“大概是因為他們已習慣從前那種所謂‘清濁並舉、制衡天下’的帝王用人之道吧, 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他們總以為自己於國有功於帝王有用,帝王就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垂拱而治, 無為而治,這才是他們心裏的仁君。”

“朕有時候就不太給他們面子, 該貶的貶,該修河就修河去, 該守陵就守陵, 家產都充了公, 士大夫體面都無了吧。”

許蒓納悶道:“可是那些事, 若是按國法來說, 早就當誅了吧?”他想起九哥待太後,已算仁至義盡得很了。

謝翊微微一笑:“有些人,沒了體面,沒了尊貴,沒了榮耀,沒了名聲,比死了還難受。”

他又道:“特別是朕往往讓他們活得很難受,疲於奔命的贖罪,千夫所指的屈辱……所以他們覺得朕非仁君。”他看著許蒓笑:“這些文臣最喜歡博個忠直之名,朕若殺了他們,他們還有學生、親人四處傳揚他們的詩文,仁義千古,忠直諫爭,罵名都給了朕。國祿他們白白領了,活沒幹多少,名聲都被他們掙了去,朕發現這十分劃不來。”

“所以,一定要宣於天下他們的罪行,褫奪他們的榮耀,讓他們一貧如洗,繼續勞作贖罪,一定要讓他們活著。活著就無法蓋棺論定,漸漸他們因為沒了官職、沒了體面尊貴、沒了錢財,眾叛親離,師友疏遠,也就不再有人替他們說話了。”

“所以這一次莊之湛的事,你處置得很好。卿卿真是朕的福將。”

許蒓被謝翊誇得心花怒放:“是九哥待莊之湛算好的,莊之湛才不願輕易就死。他也與我說不忍令君父背上罵名呢。”

謝翊看他如此單純,只含笑:“他知道你滿心只有朕,當然要在你面前說為了朕了。這些人做什麽事慣會拉個大旗,哪裏像元鱗凡事發乎情志,醇樸天然,從無機心。”

許蒓已全然忘了適才自己生的氣了,只看著謝翊手裏捏著雨過天青的茶杯,言笑晏晏氣定神閑,雙眸幽深,他怦然心跳:“九哥,天也不早了,我們回宮去吧。”

謝翊本就擔心他存了氣在心裏,只著意開解,卻沒想到如此好哄,才幾句話,適才還盛氣恚怒,如今卻又已笑眼彎彎,說話又浮浪起來。明明這兩日都在一起,看著自己還是那雙目灼灼,像打了多久的饑荒的饞貓一般。

謝翊有些好笑,又有些喜歡他這般氣不隔夜的性子,再則其實對自己仍然讓許蒓如此癡迷,多少也有些驕傲。

雖則也想回宮了,但想到今夜他還是吃了不少雜七雜八的東西,又生了大氣,回去又折騰,恐還是存食,於養生不利,放了杯子道:“既都來了這裏,也逛逛罷。”

許蒓只要能與謝翊一起,自然是無所不從,喜滋滋與謝翊走了下樓,果然先去了一樓看了一回各色書,謝翊挑了幾本命許蒓拿著:“你有空看看,這我以前看過,有些意思的。”

許蒓收了,又帶謝翊去看書畫,一邊悄悄道:“九哥看上哪一幅只管說,我叫他們包起來。”

謝翊走了幾步,卻在一副山水畫跟前站了站,看了許蒓笑道:“範牧村的畫居然也在你這裏寄賣?”

許蒓欽佩道:“九哥怎麽一看就知道,他都沒用本名。”

謝翊笑道:“他書房就叫雪庵,算有了些長進了,這山水畫脫了從前那些傷春悲秋,有了氣魄多了。”

許蒓道:“是了,九哥原來和他一起學過畫吧,他還把九哥的畫贈了我為及冠禮了。”

謝翊語塞,看了他一眼:“你放哪裏了?那個當初才習畫,畫得不好,不如還了來,我另外畫一幅給你。”

許蒓哪裏舍得:“九哥要送我就送我,怎能還收別人給我的禮呢。”他喜滋滋:“那只貓兒可可愛了,我讓侍女們照著替我繡了只荷包呢。”

謝翊倒沒見他帶過:“荷包放哪裏了?”

許蒓道:“這是九哥手跡,怕丟了,我用來放九哥賞我的香丸,然後放在枕頭下,睡前想九哥了就拿出來把玩,仿佛就聞到九哥身上的香味,長夜漫漫,正可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