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綱常

謝翊顯然也對這突如其來的頌聖感到有些訝異, 但他自幼身處高位,也習慣這不動聲色,只深深望了眼方子靜, 吩咐道:“不必如此, 都坐下吧, 眾卿還有什麽問題?”

謝翊深沉,平日眾臣敢在他跟前發言的並不多, 內閣首輔歐陽慎又留在京裏主持政事,如今在座的重臣還真就是方子靜品級最高,他帶著眾人一輪頌聖後, 臣子們氣氛也活躍了些。

這時翰林院學士裏一位穿著七品青色朝服的學士忽然出列作揖道:“下官鮑思進, 有一事請教臨海侯。”

許蒓看著眼生, 但翰林院為清貴之地, 非翰林不入閣,他也不敢輕慢,只含笑還了半揖:“鮑學士請指教。”

鮑思進道:“適才聽武英公和臨海侯介紹, 則如今這萬邦學堂,聘一洋教習,每歲約需五六千兩銀子, 而學堂所需器具、機器、新式船只、軍械,都要從海外舶來, 可見其成本之高昂。雖則如今各館都能自給自足,但平攤出來每歲約五百金供養一學生, 除去宗室貴女, 余者皆由學堂供養, 可是如此?”

許蒓答道:“是。”

鮑思進道:“五百金供養一學生, 皆由學堂支出, 則自然是要供養國之棟梁了,然而學堂內如今卻大量招入女學生,為了禮教大防,又需要單獨建女子宿舍,支付女宿護衛、女仆傭、看管等額外開支,請問這五百金供養出來的女學生,不能入朝為官,最後無非是嫁人做個賢妻良母。這是國之棟梁嗎?女子無才便是德,培養這些女學生的費用,用來培養更多的男學生,豈不是更於國有襄助?”

一時下邊站著的幾位女館長全都怒目而視那鮑思進。

但那鮑思進反而有些洋洋得意,繼續引經據典道:“《國語》有言:‘公食貢,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皂隸食職。’如此各司其職,各安其位,方為綱常倫理,禮教正統。”

“如今這萬邦大學堂,招入大量軍戶、匠戶、商戶、吏戶、農民子弟以及女學生,若是推廣到各州縣,農者不安於田,匠者、商者不安於市,女子不安於室,淆亂顛倒禮教綱常,俗話說學而優則仕,這些學生、女子若是進入朝堂,未經六經教化,豈不是亂了朝廷?恐天下士林寒心啊!”

許蒓還沒有答話,卻見他背後的關灣灣已站了出來揚眉問道:“關灣灣今年二十歲,自出師以來,每月均義診,已診過萬人,活人無數,譽滿杏林。我初畢業,即隨軍遠征新羅,救治將兵無數,獲朝廷旌表。我入萬邦為女先生,三年來,手傳口授教出徒弟一百三十二人,親傳弟子三人,皆有男子有女子,這些大夫出師後,又將活人無數。”

“敢問這位學士大人,自中進士以來,可曾立過哪怕一項軍功、寫過一篇千古文章、活過一個百姓、為國賺過一兩銀子?”

鮑思進料不到會被關灣灣直接上前質問,而上邊皇上也未見斥退,他如何願意與女子當面爭這口舌之利?但此刻退縮又未免丟臉,只能心中一邊罵臨海侯讓女子出頭,面色微微帶了些窘迫,作揖道:“翰林學士,掌制誥史冊文翰之事,清貴之選,不操細務。似夫人這樣的女醫者,本就極稀少……大部分女學生只會嫁人生子……”

關灣灣又道:“閩州海事學堂醫學館、算學畢業的女學生當時不過四五十人,卻已有十數人已在萬邦學堂任職,教書育人,其余女學生回家後雖嫁人,仍開醫堂,救治百姓。”

“此外如今津海衛的海外貿易,是賀蘭將軍的胞妹賀蘭小姐帶著船隊在外洋航行,源源不絕將我朝的瓷器、茶葉、絲綢等貨品售出,然後在外換成今日這些機器、軍械、戰船,為朝廷國庫省下利潤無可計數。”

“爾等進士,萬裏挑一,入了朝堂,日日食君之祿,空談報國,無寸功於社稷,怎好意思在此遺憾計較那五百金?”

“此前學堂、科舉都是男子進身之途,也不見人人都能中舉,如何就要求女子一受了教育,就必須要強過你們男兒,必得於國於民有功,才值得那五百金的培養?”

鮑思進惱羞成怒看了眼一旁仿佛隔岸觀火作壁上觀的臨海侯:“放肆!我是問臨海侯,爾這女子逾越不知禮。君前問話,自有禮儀,豈能容你這般咄咄逼人,胡攪蠻纏!”

許蒓笑了下,揮手讓關灣灣退下,含笑問道:“鮑大人適才說女子無才便是德,請問府上的女眷,是不通文字不學詩書的?”

鮑思進驕傲道:“我鮑家女眷,紡紗績麻、廚事針黹,皆要專精,日日勞作不休,勤儉持家,守拙安分,從無宦家驕奢氣息。”

許蒓笑道:“我自幼頑劣,但家中祖母、伯母及母親等女眷長輩盡皆識字。國公府上至誥命夫人,下至婢女,都能寫會算。我與兄弟自幼便由祖母教養,口傳手授習字,學經義,教忠君報國的道理。可惜我學識一般,倒是兄長得中了進士,猶記得兄長舉業入貢,祖母和伯母都可與兄長討論策論破題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