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寤寐

秋湖便又引他去樓下花廳:“下面飯菜也都擺好了,請貴客們移步去喝點熱湯,暖暖身子。”

謝翊起身下去,看了眼一旁伺候叫冬海的小廝,這童兒與秋湖年歲相仿,卻始終一言不發,倒與這個多話機靈的秋湖相映成趣。

花廳很是通透,仍然是鑲嵌著大塊綠色琉璃的長窗,全套黑漆嵌螺鈿家具,琉璃綠花瓶上插著花枝。許蒓站在花廳門邊,親自替他打了簾,臉上仍然有些拘謹:“賀蘭公子請上座,粗粗幾道菜,不知道合您口味不。”

圓桌上擺著好些菜式,都熱騰騰分量很足,一看就是殷實之家,謝翊平日並不太重視這些口腹之欲,此刻聞到香味竟然也覺得有些餓了。他安然走了過去坐在上首,許蒓陪在下首,兩個護衛並不敢坐,謝翊命他們道:“坐罷,盛情難卻,不要辜負了主人的煞費苦心。”

許蒓知道他意有所指,面色微微發紅,伸手替謝翊倒茶,一句話不敢說。

只看到之前那婆子挽著袖子端著一淺瓦缸上來放在正中央,揭開蓋子,香味噴鼻,赫然是一大盅瓦罐鰒魚,一眼看去只看到鮮嫩金黃的玉粟米粒浸泡在湯汁裏猶如一粒粒飽滿的珍珠,鮮亮醇厚,湯汁濃稠,裏頭一只一只的鰒魚個頭極大,竟是貢品都未必有這品相好。

婆子滿臉含笑介紹道:“用的雞湯和苞米入味,苞米棒子嫩著呢,掰了好些時間,味道清甜得很!這兒還有椒鹽焗好的蠶豆,粗鹽烤的螃蟹,豌豆尖兒和千張、豆腐滾了雞湯,烤筍尖,韭菜炒河蝦,紅燒牛尾,都是老婆子仔細做的,幹凈得很。客人們慢慢吃,有什麽只管吩咐老婆子,我在廚房候著。”

另外一邊又一個之前沒見過的青衣童子端著酒壺酒杯進來,許蒓問謝翊:“剛剛淋了雨,恐有寒氣,我讓人燙了酒來,是枸杞桑葚酒,偏甜的,今年才釀的,喝一點嗎?”

謝翊微微點頭:“可以喝三杯。”

那童子便上來倒酒,只看到那酒漿倒出來在玉白酒杯內呈深紅色,晶瑩濃稠,酒香濃郁醇厚,果然不俗。謝翊微微含了一口嘗在嘴裏,卻看著那童子問道:“這童子叫春溪了?”許蒓一怔,那青衣童子裂開嘴笑了:“公子,小的叫夏潮。”

謝翊微微點頭:“秋湖管衣服,冬海管筆墨,想來你就是管飲食了?”

夏潮嘻嘻笑了:“是的。”

謝翊饒有興致問他:“既是管飲食,想來年歲雖小,在飲食上倒有些特長了?”

夏潮目光靈動,看了眼許蒓,沒說話,許蒓低聲道:“他舌頭靈敏。”

謝翊微一點頭,仿佛只是隨口一問,含笑著低頭看面前盛上來的深碗裏四只飽滿的半透明的餛飩,拿起勺子撈起來慢慢吃了,才問許蒓:“是肉燕?”

許蒓道:“是。”

謝翊又撿了只鰒魚嘗了嘗,果然豐腴細嫩,醇和汁鮮,他慢慢開始吃著,舉止優美,姿態也毫不拘泥,許蒓只覺得賞心悅目,根本食不知味,只時不時悄悄看一眼謝翊。

謝翊對那雙貓兒眼實在是印象深刻,看他總是偷眼看自己,也不在意,只慢慢用過了,將筷子一放,許蒓連忙給他倒了杯茶,謝翊喝了口只覺得口感甘甜醇厚,問:“這是什麽茶?”

許蒓道:“是金線蓮茶。”

謝翊不太了解,看了眼夏潮,夏潮機靈,連忙上前解釋道:“這金線蓮卻是閩地一代珍稀藥茶,只有深山老林才長著的,很是名貴,又是十分滋補養生,清熱涼血、驅風去濕、止痛鎮咳……能治百病呢!”

謝翊微一點頭,卻是知道這是前朝貢品,他雖不熱衷於此,卻也知道太後十分喜愛這個金線蓮,每年進貢來的金線蓮,都送往太後宮裏去了。

許蒓輕聲道:“調了幾滴槐花蜜,怕您喝不慣。”他又喝了一杯酒後,借著酒力壯膽道:“我母親的誥命,是賀蘭公子從中斡旋吧?還沒有多謝公子……”

謝翊看著他道:“你打算怎麽謝我?”

許蒓被他一雙寒潭秋水一般的眼睛掃過,口中幹啞:“公子若有什麽事我能幫得上的,請您只管驅策……”

謝翊笑了聲:“不必,我已收了酬勞,且酬勞不低,十萬兩銀子,可通神矣,何況是一個令堂原本就該有的誥命?”

許蒓面色湧上了暈紅:“是我不孝,家裏……沒人替母親請封,母親出身商賈之家,朝中並無故舊,無人從中斡旋,此次多謝公子助力。上次您教訓我的話,我也聽著了,並沒有再去風月之地……”

他結結巴巴,渾然不知自己再說什麽,只是細碎說著,好在謝翊也並沒有和上次那般輕蔑地拒絕,而只是拿了那杯茶慢慢喝著。

看許蒓只喝了一杯酒,星眼微餳,腮邊也湧了些赤紅,便知道這少年其實並不擅飲,大概是,卻也不揭穿,只放了茶杯,看了眼窗外,雨已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