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向日葵

董娥的腿從那天在器材室被碎石砸傷後就再沒能站起來。

覃子朝利用幾乎所有的課余時間親手給她做了一只輪椅。在風和日麗的日子裏,就會和江聞皓、杜亞男一起推著她在學校裏面轉轉。

正是萬物復蘇之際,四處一片春意盎然。

可董娥近來睡著的時間卻是越來越多。

她自己調侃說這叫“春困”,但清楚她病情的人都明白,董娥的身體正如同一截漏電電池般,在不斷地迅速消耗。

這天又是個大晴天,春日的陽光透過窗灑在教室裏,照的人渾身上下軟綿綿的。

江聞皓習慣性地托著腮,半垂著眼聽著講台上的老張就一道立體幾何題展開全方位講解。也不知是今天的溫度太過宜人,還是覃子朝大發慈悲的沒有來抽他墊下巴的課本,許久沒在課上睡過覺的江聞皓只覺得眼睛越來越沉,在老張逐漸變遠的聲音裏淺淺睡去……

再睜眼時已經下課了。

桌面被人用手指叩了兩下,傳來聲熟悉的咳嗽。

江聞皓幾乎是瞬間就睜開眼睛,擡頭看到來者後,他蒙著睡意的眸子顫了顫,跟著眸光微微一跳:“你怎麽來班裏了?”

站在他面前的董娥白了他一眼,嘴上數落著:“一來就見你在課上睡覺,什麽時候能讓人省點兒心?”

江聞皓又看了看董娥,覺得她今天的氣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甚至都沒有坐輪椅。

董娥從上衣口袋裏抓出一捧葵瓜子:“我看今天天氣好,這會兒剛好是大課間,你陪我到樓下的花壇裏把它種了吧。”

江聞皓點點頭,跟著董娥一起下了樓。

他發現董娥的腳步似乎也變得輕快了,像是又恢復到了病情惡化前的樣子。

有三三兩兩的同學從他們身邊經過,吵吵鬧鬧也聽不清具體在聊些什麽。

兩人一起來到了花壇邊,陽光金燦燦地照著裏面才開沒多久的三色堇,那顏色十分鮮艷。

董娥站在陽光下,彎腰用小鐵鏟松土。

江聞皓怕她累著,從她手裏接過鐵鏟把土刨開,又把那些瓜子一顆一顆種了進去。

“你分開點撒,別挨得太近。”董娥在一旁邊看邊指揮,“哎,又太遠了!這給你三個花壇你都種不完!”

江聞皓沒還嘴,他許久沒被董娥這麽訓了,猛然聽她一嘮叨竟還覺得有些親切。

“向日葵開花晚,三四月份種下去,要到七八月份才能開花。”董娥輕聲嘆了口氣,又笑笑說,“不過沒關系,到時候記得摘幾朵來看我啊。”

“到時候一起來摘。”江聞皓種下最後一顆瓜子,拍了拍手上的土。

董娥安靜地看了江聞皓一會兒:“小皓,還記得我跟你講的那個夢嗎?我夢到一條大魚,帶著我去到了河對岸,我的愛人在那裏等我。”

江聞皓直起腰,“嗯”了聲。

“我昨晚又看到它了。”董娥迎著暖陽,神色安然,“水面很平靜,沒有一點風浪。天氣也很好,就像現在這樣。他吹著口琴,那聲音被風吹到了河對岸,我就跟著口琴聲坐在了大魚的背上,朝他那邊緩緩遊去……”

江聞皓微微眯起眼,總覺得正在發生的一切是如此的祥和美好,卻又隱隱透著些不對勁。

他問董娥:“為什麽只有我們兩個,覃子朝和杜亞男呢?”

董娥轉身從花壇後拿出一把吉他,遞給江聞皓。

江聞皓看著那吉他,是很老舊的款式。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7、80年代比較流行的。

“再給我彈一首。”

江聞皓恍恍惚惚地接過吉他,看向陽光裏的董娥。

董娥沖他笑著點點頭,示意他快點。

江聞皓抿唇沉默了下,抱著吉他坐在了花壇上,垂眸掃動琴弦。

董娥一如當初文藝匯演時那樣,挺胸擡頭,兩手交叉擺在身前,調整好了丁字步,接著清了清嗓子:

“風雨帶走黑夜,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來稱贊,生活多麽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總是相違背。

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

……

等待等待再等待,心兒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

……”

江聞皓忽然聽到有人在叫董娥的名字,停下撥琴弦的手回頭看去。

只見一個穿著淺灰色工裝的男人站在不遠處的樹下,沖這邊笑著招手。雖然看不清五官,但能感覺到對方的眼底帶著愛意。

董娥深吸了口氣吐出,接著伸了個舒舒服服的懶腰對江聞皓眨眨眼:“我要走啦!”

江聞皓一慌:“你去哪兒!”

董娥的背影逐漸走入春光,走向樹下等她的人,最後又回頭溫柔地看了江聞皓一眼,笑著說:

“河的另一邊。”

……

*

江聞皓猛地睜開眼,他依然坐在教室裏,只是窗外沒了陽光又開始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