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雲棉半夜就驚醒了。

她從被窩裏爬起來,又攏著被子將自己裹在裏面,坐在床上偏頭安靜地望著窗外靜謐的夜色。

她沒有再聽到曾經在夜裏聽過千百次的聲音。

老人低聲鬼祟的絮語,男人得意淫、邪的笑聲,女人掙紮哭泣的求救……

什麽都沒有,四周安靜的只有窗外偶爾刮過的晚秋深夜的風。

雲棉重新用之前蹲在角落裏時相同的姿勢輕輕抱住膝蓋,將下巴抵在膝蓋和手臂間,頭埋下,靜靜地聽著自己的呼吸聲。

一整個晚上的折騰,小半個夜晚的不安,還有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的遊戲噩夢,雲棉只有保持這樣的姿勢,才能用小小的身體給自己構造一個狹窄的空間。

聽著自己的呼吸聲,她才會清晰地感知到自己還活著。

她的腦袋也才能在這個時候盡可能保持理智地思考。

那個女人是自己的媽媽。

雲棉把頭埋在臂彎間,閉上眼在自己輕淺的呼吸聲中安靜地思考。

她活得真好。

有父母,有錢,有很大的房子,這裏應該是大城市,這裏陌生的一切都是她生活中所擁有的一切。

這個身體也叫雲棉,她作為這個身體的媽媽,卻知道我是她的女兒。

她甚至知道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我用刀捅過去傷害她,她躲開了,卻沒有撿起刀刺回來。

我將她的手臂咬出血,她卻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甩給我一個耳光。

她把我抱到床邊,床很軟,她的懷抱也很溫暖,她俯身給我穿上了鞋。

她說:“棉棉,我是媽媽。”

可是啊……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你是我媽媽呢?

為什麽現在才抱抱我呢?

為什麽……不再早一點出現,哪怕只是早一次輪回……

雲棉輕輕吸了口氣,睜開眼睛,借著屋裏溫暖的橘黃色夜燈,無聲打量這間房間裏的布置。

她看到不遠處放著自己和女人的照片,很多很多照片,照片裏自己一直笑眼彎彎,動作間總是依靠著對方。

她看到床邊的玩偶,一只似乎被抱了好久的小豬,還有幾個別的玩偶,都很可愛。

她看到放在小狗托盤上的兩枚遊戲幣,在暖色調的燈光下也熠熠發光。

還有……

這間屋子裏的一切痕跡似乎都和自己相關。

或者說,和從這具身體裏醒過來的其他的棉棉相關。

這些自己接受了這位媽媽,親近她,愛她,享受她的陪伴。

就像一朵小花一次次開給自己的園丁看。

她變成不停的種子,卻總在開一樣的花,好像生怕園丁就此忘了她。

可園丁好像也會錯過某一次的花開。

雲棉緩緩抱緊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重復過這樣的動作多少次,她只是歪著頭,盯著床邊燈盞下那張母女合照,安靜地注視了好久好久。

久到系統從偷偷觀察,到鼓著勇氣上前,小心翼翼地告訴她,那個世界裏那個名叫“雲錦星”的女人可悲的一生。

“棉棉……她沒有放棄你,你不要再恨她了,這樣、這樣你以後一定會很難過的。”系統飛到她面前,小聲對她說:“棉棉,你別難過。”

系統說完,其實已經做好了自己會再次被棉棉揮手打出去的心理準備。

可它沒有被打出去,晚上剛醒過來攻擊性極強的小朋友,此時像是被那盞小橘燈的光卸下了身上所有尖銳的刺,在聽到它那麽冗長的解釋後,也沒有別的反應。

她只是又一次試圖抱緊自己,目光放空了,小小的一團縮在亂糟糟的被窩裏,像是一碰就能碎掉了。

系統看著她這樣,心裏有點慌,忍不住飛近了,想要貼貼她,像很多個世界裏安慰她一樣,只要貼貼,就會不那麽難過了。

可在它飛近後,床上的小朋友卻輕輕動了一下。

她伸手抓住它。

在它緊張的等待中,她在這間空蕩的房間裏,在並不溫暖的被窩裏,輕聲問:“可是……我要是不恨她,我該怎麽辦呢?”

她的聲音真的好輕好輕。

沒有任何情緒,沒有質問或不甘,只是像一道輕飄飄渺渺散去的霧,系統好努力好努力也只能捕捉到這句話裏那一點點的懵懂茫然。

同樣5歲的靈魂,在另一具5歲的身體裏,小小聲地問:“我不恨的話,又該怎麽愛她呢?”

系統看著棉棉空空的雙眼,陡然安靜下來。

它也突然意識到,這個棉棉……是沒有人愛的。

是在一個女性被折磨摧殘後滿懷不甘和恨意生下來的,天生就凝聚著“罪孽”的果實。

她的靈魂被困住了,只能在那個村莊的遊戲副本裏,一次次輪回,一次次重生,再一次次輪回……

沒有人愛她,也沒有人要她。

她有自己的名字,別人卻叫她野.種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