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想到之前雲阿姨避著自己在後廚裝便當袋的畫面,吳音心裏幾乎是一瞬間湧起一股想哭的沖動。

但她強行將眼淚憋住了,然後默默將那兩百塊錢拿出來,一張放到自己身上,另一張卻遞給了吳晚。

在她詫異的目光中,吳音垂著頭低聲道:“這是我這幾天的生活費和住宿費,你拿著吧,以後我會掙錢再還你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行為言語有沒有脫離小孩子的範疇,也有點不太在意了。

上輩子和面前輪椅上的人互相爭吵折騰了幾十年,也相依為命了幾十年,她不否認自己嫉妒黎昭昭,但她心裏始終憋著一口氣,因此直到在打開便當盒的前一秒,還想著和吳晚重新相處,試圖改善兩人之間的關系。

但那兩百塊錢就像是一根最溫柔的針,直直地紮進她心裏。

真正的愛是不需要小孩子裝乖賣好拼命攫取爭搶的,更不會讓她患得患失為此甚至形成了至死都難以放下的執念。

就像雲阿姨對棉棉,就像棉棉對她……

可悲的是,和兩個“外人”相比,吳晚所做的甚至沒有她們的百分之一。

吳晚的愛早就給黎昭昭了,連帶著她丈夫的生命一起牽系在黎昭昭身上,吳音就算是再吵鬧幾十年,也是搶不過來的。

吳晚之所以和她相依為命幾十年,是因為吳晚沒有選擇,如果吳晚能夠從自己和黎昭昭之間進行選擇,那麽自己和黎昭昭六歲時,她一定會毫不猶豫選擇黎昭昭。

而幾十年後,她或許會需要痛苦糾結很久,然後再次痛苦糾結的選擇黎昭昭。

可惜她現在才倏然明白了這個道理。

並沒有什麽大徹大悟的痛徹心扉,她只是看到那兩張人民幣,想到了上輩子棉棉也曾這樣給過她一疊人民幣。

那時候的棉棉已經十五歲了,即使被大火焚毀了容貌,即使在家裏很少出門,但在自己和吳晚為了大學學費還有生活費發愁的時候,她敲開她家的門,眼神明亮的塞給她薄薄一沓錢。

“我也不知道念大學要多少錢,但是這錢你先拿著,去學校好好學習,把我的那一份也一起學上。”

棉棉沒有讀過多少書,小學二年級都沒有讀完家裏就出事了,只剩下她一個八歲的孩子,連基本的生存都很困難。

但她在十五歲的時候,靠在家接零碎繁瑣的手工,做了一個月,掙了六百八十三塊錢塞到了吳音的手裏。

那疊錢有零有整,還帶著棉棉手心裏緊攥後的體溫,放到吳音手裏的那一刻,遠比所有大額的轉賬更讓吳音心顫。

她知道棉棉為了掙這點錢吃了多少苦,她清楚看到了棉棉手上的繭子,一個十五歲花兒一樣的小孩,手上早就被磨出了硬繭。

她發誓自己一定要努力上學找到最好的工作掙更多的錢給棉棉花。

她不止一次的這樣發誓,並以此激勵每一個想要軟弱懈怠或向命運低頭的自己。

但命運毫不留情的帶走了棉棉,那時候吳音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走出那所棉棉憧憬向往的校園。

上輩子唯一向困境中的自己伸手的是棉棉。

這輩子第一個給予自己幫助的,是棉棉的媽媽。

巧合又可悲的是,兩次人生,兩次困境,吳晚都似乎慢了一步,然後慢了好多步。

自己永遠不會是吳晚的第一選擇——吳音捏緊手裏唯一的錢,不再掩飾自己心智與性格的特殊。

吳晚被她的話說愣了,大概是從沒想到竟然會從一個六歲的孩子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

這樣一番生疏至極甚至令她心臟隱隱刺痛的話。

可她張了張嘴,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她想告訴面前神色比之前更顯淡漠的小孩,告訴她這裏就是她們的家,不需要什麽生活費和租金。

但她看著小孩近乎冷漠的神色,無形間總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還沒來及抓住就消失不見了。

那種一瞬間席卷心神的不安和心悸,讓她下意識劇烈地嗆咳起來,捂著胸口捏著那燙手的一百塊錢,在輪椅上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吳音下意識想上前,腳步一台,看到吳晚手邊櫃子上她和黎昭昭還有一個男人一家三口的合照後,又猛地停了下來,目光落在三人幸福的笑容上停了幾秒。

片刻後,她低頭無視了吳晚的咳嗽聲,垂眼將便當袋裏的晚飯拿出來,自己分走一點後拿回臥室慢慢吃。

吳音坐在窗前的小書桌前,面前擺著被胡亂扒拉進來所以不再精致的晚飯,聽著外面輪椅緩慢滾動的聲音,停下筷子,用手托著臉仰頭看向窗外那一輪高懸的皎潔圓月。

自己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她在心裏小聲告訴自己。

要堅強,要為自己而活,不要因為得不到的東西悲春傷秋。

老天爺給自己重來一次的機會,一定也不想看到自己再陷進親情的執念漩渦裏掙紮一輩子都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