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黑暗中安靜了好久,才響起雲棉極輕極小心的詢問:“媽媽,還疼嗎?”

這句話她在看到媽媽臉上的傷和手上的傷時也問過,卻從沒有哪一次問得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

就好似害怕聲音稍微大一點,都會將媽媽身上的傷疤殘忍撕開一般。

雲錦星沉默了許久,只要一想到當初被活活打斷兩條腿時的痛苦和折磨,想到自己如同牲畜一樣被綁在牛棚裏叫天天不應,只能眼睜睜一日日失去對兩條腿感知的絕望……她內心的仇恨怨毒幾乎都在翻湧叫囂著傾瀉而出。

可感受著懷裏溫熱抱住自己的小孩,她最後卻只是啞聲回答:“不疼了……”

那些疼全都埋在了日復一日的無望絕境中,本該是每時每刻都在疼的,但今天好像不怎麽疼了。

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的疼痛在聽到那聲軟軟的極盡心疼的詢問時,就突然全都偃旗息鼓般暫時消失了。

雲錦星伸手輕輕環住不自覺就縮到自己懷裏的小孩,雖然她並沒有見證這個孩子任何的成長,但她並不是耳聾的人,以往不知道雲棉是自己的孩子,但現在知道了,就能從自己偶爾在牛棚裏聽到的外界聲音中分辨出來一些。

她總能聽到小孩子挨打的哭聲,那些不堪入耳的謾罵,以往雲錦星都麻木遲鈍的沒有任何感覺,但現在將它們和懷裏的小家夥一一對應上後,她心中的仇恨便又狠狠添了一層。

在這個肮臟畸形的村莊,女孩想要好好長大該有多困難?

懷裏的小家夥卻活了下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不知道每次委屈難過的時候,有沒有怨恨自己生下過她。

一想到這些,雲錦星不免將小孩抱得緊了些。

可雲棉沒有覺得不舒服,也沒有覺得她身上臟臭,反而拱著腦袋往她身上緊貼著,親昵小聲的喊著一聲聲媽媽。

“媽媽,我怎麽才能救你出去呢?”雲棉抱住媽媽,悶悶的把自己想了一整天都想不通暢的難題問出來。

在她心裏,媽媽就是世界上最最聰明的人了,所以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媽媽一定能想到的。

但這話問出口,雲棉卻沒有等到媽媽的回答。

雲錦星再次沉默下來。

過了好一會,她才輕輕摸摸小孩宛如枯草般營養不良的頭發,用不怎麽流暢甚至不算太標準的發音慢慢說道:“棉棉,不要管我,我已經是個殘廢了,你救不了我的。”

旁邊的系統一聽就知道不好。

果然,原本還乖巧縮在媽媽懷裏的小姑娘聽完愣了一瞬,下一秒就迅速紅了眼眶。

可她沒哭,她只是用力睜大眼睛,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將眼睛睜得大而圓,死死盯著媽媽的輪廓,然後說:“媽媽,我要救你的。”

她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聲音會不會太大,只是在黑暗中攥緊了細瘦的手指,一字一句地說:“棉棉不能沒有媽媽,不然我就不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了。”

包括名字在內,雲棉的一切都是媽媽給的,所以剛才媽媽說不要管她,短短四個字,聽在雲棉耳朵裏卻更像是另一句話:我不要你了。

這比我不愛你了更讓雲棉心慌害怕。

她在黑暗中摸索著重新握住媽媽的膝蓋,一直憋在眼眶裏的淚水無聲地砸落,她卻只是輕輕摸了摸,然後把手裏的甜草杆渣渣和那幾片包東西的樹葉一起拿好帶出去。

在起身前,雲棉學著媽媽以前的東西,擡手也摸摸她的頭,縱然摸到了一手打結枯槁的頭發,也不影響她忍著哭腔軟巴巴地哄人:“媽媽乖喔,棉棉明天還給你帶吃的。”

雲棉很愛很愛媽媽,無論媽媽變成了什麽模樣,哪怕是變成了可怕的厲鬼,又或是變成路邊一株不起眼的雜草,雲棉都會一直一直愛媽媽。

雲棉輕手輕腳的將牛棚門給關上。

一轉身,卻發現月光下的樹影中站著一個小孩。

對方不知道在外面看了多久聽了多久。

雲棉擡手胡亂抹掉眼淚,吸吸鼻子,這才走近了喊她:“姐姐……”

九歲的何芳已經明白很多事情了,即使她不能上學也沒人告訴她什麽當人的道理。

她看著面前比自己矮了許多的妹妹,白天聲聲都是“奶奶會活活打死我們”的她,這會卻什麽都沒說,牽著雲棉的手就往旁邊睡覺的屋子裏走。

等把門關上後,她才有點語氣不明地問:“你怎麽知道那是你媽?”

雲棉揉揉哭得紅腫的眼睛,小屋裏更黑,她什麽都看不清,只能循著聲音的源頭疑惑回答:“我看到就知道了啊,我媽媽很好認的,一下子就能認出來了。”

黑暗中何芳的聲音像尖細的鬼魅:“她都成那樣的你怎麽可能認得出來?你都從來沒見過她!”

她的語氣有點兇,雲棉往後退了一小步,還是忍不住說:“可我就是能認出來,我媽媽很好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