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裴五班師回朝的這日, 正值隆冬。

大雪紛飛,像是要埋葬整座繁華的長安城。

太子珩領著滿朝文武親迎大將軍凱旋。

諸人只瞧著看不到盡頭的隊伍扶著主帥的靈柩入城,一眼望去, 滿目皆白, 幾乎與大雪融為一體。

而道路兩旁則站滿百姓, 一臉哀戚地望著為國捐軀的大將軍。

彼時謝柔嘉裹著一件雀金裘坐在水榭中垂釣,像是這一切跟她都沒有關系。

文鳶見她坐在那兒快有一個時辰沒有動過,勸道:“公主不如去瞧一眼?”

謝柔嘉把臉埋進臂彎裏,“不去, 又不是他,有什麽好瞧。”

文鳶聞言,瞬間紅了眼圈。

人人皆知, 大將軍死在戰場上, 被大火燒得屍骨無存,靈柩裏裝的不過是大將軍的衣物與確認身份的隨身令牌。

她還欲再勸,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 正是年前就已經從嶺南回來的蕭承則。

蕭承則大步走到謝柔嘉跟前坐下, 道:“姐姐不去瞧一眼?”

謝柔嘉仍是拒絕。

蕭承則道:“當初, 回來的也不是衛昭。”說著伸手拉著她的衣袖, 想要拉她起來。

謝柔嘉擡起眼睫, 眼神冰冷地望著他, “我再說一遍, 我不去。”

蕭承則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兒,緩緩松開手, 起身離去。

裴五是在次日傍晚出現在公主府。

他是來給謝柔嘉送東西。

一封信與兩串紫檀木手串。

謝柔嘉一眼就認出其中一串正是裴季澤不離身的那串, 另外一串則是當初裴季澤贈予她, 她轉手給了魏呈。

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到她手裏。

而那封信裏只裝了一紙和離書。

和離書是很早以前就已經寫好,彼時她與他定好一年之約,結果一年後他卻又反悔。

他總說,除非他死,否則絕不會與他和離。

現在,他將這和離書給她送回來。

裴季澤的書法是出了名的好,這上頭的簽名卻寫得七零八落。

謝柔嘉伸出指尖輕撫著淩亂的字跡,接下來義憤填膺的裴五說什麽話,她一句都不曾聽進去。

裴五走後,文鳶瞧著似乎丟了魂兒一樣的女子,哽咽,“公主,您若是心裏難受就哭一場,哭出來就好了。”

謝柔嘉卻怎麽都哭不出來。

她問:“你說,他是不是恨極我,所以連一句話都吝嗇留給我?”

文鳶忙道:“自然不是,駙馬心中最愛重的便是公主。”

“是嗎?”

謝柔嘉說完這句話,便再也沒有作聲。

這天夜裏,謝柔嘉捏著那紙薄薄的的和離書,獨自坐在窗前看了一夜的雪。

謝珩來公主府瞧她時,她仍舊捏著那紙和離書坐在水榭,不知在想些什麽。

謝珩在她身旁坐了足足有半個時辰她都沒有發現,直到他出聲喚她的名字,她才回過神來,問:“哥哥幾時過來?”

謝珩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

當初衛昭不在,她雖悲痛欲絕,可到底是鮮活的。如今卻像是被抽走魂魄一般,眼神裏都是空的。

他握著她的手,道:“柔柔若是心裏難受,就抱著哥哥哭一場,然後好好睡一覺,待到明日醒來一切都會好。”

謝柔嘉把臉埋在自家兄長溫熱的手心裏,緩緩道:“他去朔方的前一晚問我還喜不喜歡他,我當時沒有回答他。翌日一早,他又在我耳邊問我,願不願意同他一起去朔方,說若是我不高興他做朔方節度使,他打完這一仗就不做了,陪著我在朔方放牧。我還是沒有理他,甚至我都沒有睜開眼睛瞧他一眼。”

“哥哥,是不是我欺負他欺負得狠了,所以他故意躲起來報復我?”

謝珩驀地紅了眼眶,將她攬入懷中,哽咽,“柔柔,你別這樣。”

謝柔嘉聞言,眼裏的光一寸寸黯淡下去。

半晌,她輕聲道:“其實,為國捐軀也挺好的。他那個人,一向心系百姓。”

謝珩離開後,外頭又下起鵝毛大雪來。

謝柔嘉徑直走到門口,將手伸到廊廡外。

銀白色的雪花落在掌心裏,倒也不覺得涼。

文鳶冒雪趕到院中時,一眼就瞧見赤腳站在廊廡下,衣著單薄的紅衣女子。

文鳶忙上前去將她哄到溫暖的屋子裏,不停地替她搓著冰涼刺骨的腳。

像是沒有絲毫知覺的女子望向窗外漫天飛雪,“文鳶,今年的冬天,怎這樣漫長?”

文鳶柔聲安慰,“再過兩個月天氣就暖和了,公主若是覺得冷,奴婢就命人加些炭火。”

“那就好,”她將一直捏在手裏的和離書蓋在自己的臉上,輕聲呢喃,“那就好……”

*

裴季澤以身殉國,已經重新掌權的謝珩給了他死後最大的哀榮,準他配享太廟。

因為他膝下無子,又準裴少旻繼承他的侯爵之位,甚至還將裴少旻提拔到身邊做了太子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