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幸好

真正偃旗息鼓,已是後半夜。

敘城的夜有一種幽冥的靜,從二十七層望出去,天是被雨澆濕的瓦片藍色。

此刻的黎棠勉力撐住眼皮,饜足之余又難免嫉妒地問蔣樓:“你都是在哪裏學的?”

“學什麽?”

“就這些……招術。”

“你猜。”

“肯定是在網上看的,總不能是無師自通吧。”

蔣樓的手繞過黎棠後腰,一下一下地在他尾骨附近輕撫:“那你呢,在哪裏學的?”

黎棠知道他問的是文身,老實道:“以前在首都上學,看到過有人在手腕文戀人的名字。”

“如果分手了怎麽辦。”

“只能洗掉了。不過聽說沒辦法完全洗幹凈,多少會留點痕跡。”

說著,黎棠偏頭看向蔣樓:“我既然文了,就沒想過要洗掉。”

無非是想交換蔣樓的一句承諾,哪怕只是在當下,獲得一點安全感。

然而蔣樓沒做聲。

手卻在繼續動,圍繞文身部位遊移摩挲。

黎棠咬住唇,難耐地喘息:“別……”

與世隔絕的二人世界,墻面映著渾然一體的影子。

兩人再度吻在一起,沒人記得剛才的話題。

天快亮的時候,黎棠莫名睡意全無。

潛意識裏不想進入睡眠,是怕睜開眼時,珍貴的一夜就這樣匆匆過去。

也完全不想回家。從前黎棠有多麽戀家,多麽依賴母親,現在就有多愛黏著蔣樓。

或許這也算一種移情。

他生來就是必須要寄托在某個人身上,才能夠活下去。

不打算睡,卻要纏著蔣樓給他講睡前故事。

蔣樓沉吟片刻,竟然真的開口了。

講的是《農夫與蛇》的故事——寒冷的冬天,農夫在路邊發現一條凍僵的蛇。他覺得蛇很可憐,就把它放在懷裏,當他用體溫去溫暖它。蛇很快蘇醒,然後露出殘忍的本性,咬了農夫一口。農夫臨死之前說:“我竟然救了一條可憐的毒蛇,就應該受到這種報應!”

似曾相識的故事,應是小時候在童話書裏看到過。

“這是一則寓言嗎?”黎棠問。

蔣樓知道他說的是“寓言”而非“預言”,還是點了點頭。

黎棠笑著說:“怎麽講個故事還要教育我啊。”

被問到聽完有何感想,黎棠的回答不走尋常路:“首先蛇在自然環境下不會凍死,降溫的話它會挖洞進入冬眠,等溫度回升再醒來。而且,現在是春天。”

春天是凍不死人的,當然也凍不死蛇。

蔣樓聽笑了:“難怪你語文不好。”

角度如此刁鉆清奇,閱讀理解怕是很難拿到分。

戳了黎棠的痛點,他不服道:“那你說,這個故事要表達什麽道理?”

蔣樓望著他,語氣沉靜地說:“人性本惡。”

恰在這時,褲袋裏紅燈一閃,是電量耗盡的提醒。

而黎棠因為注視著蔣樓,並沒有注意到。

蔣樓的神情似一種林寒澗肅的森冷,讓人心生畏懼。

也讓人更想靠近,貼在他胸膛聽一聽,裏面是跳動的心臟,還是堅硬的冰。

怎麽想的便怎麽做了,黎棠環抱住蔣樓,耳朵貼在他胸口。

聽了一會兒,便得出結論:“我不信。”

明明你的身體那麽溫暖,心臟的搏動那麽真實有力。

幸好,這個夜晚實在太過美妙,以至這短暫的恍神如同一段有雜音的旋律,被截取刪除,並未刻錄到唱片裏去。

兩人越發親密,學校以外的地方,幾乎形影不離。

春天即將落幕的最後一段時光,黎棠更加頻繁地出入山腳小屋,成夜和蔣樓膩在一起。他們在結束一天繁重的課業後擁抱,接吻,累到不想動的話就隨便點開一部電影或電視劇。

黎棠偏愛英式英語,把《唐頓莊園》推薦給想提高英語聽說能力的蔣樓。他們頭挨著頭,黎棠唾罵克羅波洛公爵玩弄別人的感情好過分,蔣樓卻覺得是托馬斯防備心不夠,太愚鈍;黎棠為大小姐還不接收大表哥而心急,蔣樓卻認為再多釣一陣子,男人才懂得珍惜。

黎棠若有所思:“那被你一釣就上鉤的我,豈不是很廉價?”

蔣樓傾身去吻他,唇抿著他的耳垂:“是你釣我,我才廉價。”

劇裏的管家卡森總是把My Lady掛在嘴邊,黎棠就親昵地喚蔣樓,My Gentleman。

蔣樓笑著,手往黎棠衣服裏伸,在柔滑的皮膚上流連輾轉,用下流卻坦蕩的行動告訴他,我可不是什麽Gentleman。

隨著天氣漸熱,決定高校招生錄取依據之一的會考即將到來,整個高二年級進入緊張的備考階段。

雖然黎棠的學籍還在首都,會考不在敘城本地,但到底是高中生涯中很重要的考試,不得不重視起來。

黎棠學理科,必修科目便幾乎都是文科。而文科在於背誦理解,背書勉強還行,理解當真要了黎棠的命——相同的一道案例分析題,別的同學往往先拎出重點,再逐條分析,他開局的方向就歪到天邊去,洋洋灑灑小幾百個字,沒一句寫在點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