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施黛一直覺得, 江白硯的聲音很好聽。

清朗微冷,帶有疏離的克制,像林下風霜。

在此刻, 霜雪化開, 成了一潭瀲灩的水, 直往耳朵裏鉆。

施黛一瞬卡殼。

從小到大, 她很少和同齡男生有過接觸, 閑暇時間裏, 要麽在孤兒院裏幫工, 要麽去了外面兼職賺生活費。

但哪怕對親密關系的感知再遲鈍, 置身於當下,她也真真切切體悟到了一絲難以言明的曖昧。

這種感覺極為陌生, 令人戰栗的洪流滲進皮膚,洶洶浸透五臟六腑。

她掌心發麻,指尖不自覺握緊,聽見自己心跳的怦響。

聽那麽多人叫過“黛黛”,只有今天夜裏,施黛因為這個稱呼耳後發熱。

順勢想下去,更多問題好似被熱意蒸發的水汽,一股腦湧上來。

江白硯會在其他人面前展露鮫人形態嗎?有沒有別人曾像她這樣,伸出手去, 觸碰那些淺藍近白的鱗片?

江白硯只告訴過她一個人小字。

是不是……太特殊了一點?

“對、對不起。”

施黛努力把繁雜的心緒清空:“尾鰭是特別怕癢的地方嗎?”

為緩解氣氛, 她故意用了輕松的口吻。

萬幸, 江白硯接過話茬:“嗯。”

方才那一刹的旖旎褪去,他恢復了平日的疏淡神色, 唯獨眼尾浮著薄紅,是一種隱晦的綺麗。

江白硯聲音很輕:“你若想碰, 無妨。”

……倒也不用說得這麽直白!

被江白硯那聲輕喘惹得心亂如麻,施黛摸尾巴的興致沒了大半,手指像在被火燒。

手足無措摸了摸鼻尖,她嘗試又一次轉移話題。

“你……”

施黛試探問:“小字是爹娘取的?”

她從沒問過江白硯的父母。

早就聽說江白硯兒時全家滅門,又在幻境中親眼目睹過當晚血流成河的景象,施黛明白,在江白硯看來,那件事無異於一道血淋淋的疤。

他自尊心強,不向別人談及,不代表不在乎。

畢竟,為了徹查江家的滅門案,江白硯情願以綁定血蠱為代價,讓自己留在施府。

施黛從前不刻意去問,是因為兩人不熟,她突兀說起,徒增尷尬。

如今關系親近一些,出於關切,她想了解更多。

如果江白硯願意的話。

很快,她聽江白硯道:“嗯。”

他何其聰悟,不需多言,便知道施黛究竟想問什麽。

“江府一案,已過去數年。”

江白硯淡聲:“若要探清,並不容易。”

不愧是江白硯。

施黛暗暗松了口氣。

江白硯主動提及,她沒了心理負擔,順著他的意思接話:“我爹和鎮厄司不是一直在調查這樁案子嗎?查出什麽沒有?”

江白硯搖頭。

想到有趣的事,他揚了下嘴角,語調卻是冷然:

“鎮厄司多奇人異事,施大人曾帶其中不少前往江府廢墟。蠱婆、道士、薩滿祭司……無一例外,得不到任何線索。”

幕後黑手仿佛從未存在過,鎮厄司出手,連他的蛛絲馬跡都摸不著。

抓捕黑衣刺客進行盤問,那些人恐懼得瑟瑟發抖,只道受人雇傭,不知雇主姓甚名誰。

鎮厄司很少有破不開的案子。

“所以,”施黛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真兇實力很強。”

能瞞過鎮厄司這麽多年,想必有些手段。

施敬承曾對她說過,江白硯的父母都是劍術高手,僅憑黑衣刺客,恐怕不是他們的對手。

施黛想了想:“那天夜裏,幕後黑手到過江府嗎?”

“嗯。”

江白硯道:“當年江府遭難,鎮厄司派人查過。聽聞在殺手的氣息之外,另有一股與眾不同的邪氣。”

施黛一驚:“邪氣?”

難道殘害江家數十口人的,是個邪修?

江白硯頷首,眼風掠過她臉頰。

施黛少見地皺了眉,眼中是明顯的關切,因在認真思考,眸色似黑沉沉的珠玉。

江白硯想,這是人們常說的“關心”。

江府的滅門案過去多年,在兒時,是他不敢觸碰的夢魘,每每午夜夢回,皆要驚得滿身冷汗、淚水漣漣。

現如今,江白硯已能面無表情地回憶每一個細節。

“若只有那群黑衣人,我娘尚有一戰之力。”

江白硯道:“她竭力將我送離府中,許是察覺那道邪氣。”

“你娘親?”

施黛:“你爹爹不在嗎?”

江白硯輕勾嘴角:“他那時已過世了。”

他說得平靜,甚至噙出清淺微笑,像在談論與自己無關的瑣事。

施黛一頓:“……抱歉。”

江白硯搖頭:“無事。”

他不會告訴施黛的是,除卻施敬承,江白硯也在探查真相。

這幾年來,當夜行兇的黑衣殺手們一個接一個死在他手上,從最初的一劍斃命,到近乎虐待的殘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