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正文完(第2/3頁)
“所以我想為自己尋些倚仗。縱有一日人老珠黃,我也可以安穩終老,不必莫名身死在冷宮之中。”
真要論來,崔慎同她才是真正的表兄妹,謝韞曾親眼見著她那個地位卑微的姨母是怎樣得了主君一時寵愛,又在之後被棄如敝履。
甚至身殞朱門之中。
而後又是崔夫人對她的鄙薄與訓斥。
謝韞素來對她感恩又親近,將她視作母親一般的存在,卻在那一刻的體無完膚裏,意識到自己的卑賤。
她本就無父無母,亦不能將姨母視作母親。
而後又發生了什麽事呢?她如今也記不清了。
可人的下滑又需要多少理由呢,謝韞不必為自己的罪過開脫,她的種種過往,一言以蔽之便是識人不清,同崔慎狼狽為奸罷了。
她的確可以在此刻對著元承晚坦誠自己午夜夢回的惶惑無依,茫然無措。
也可以為她的罪名鑲上一個光鮮些的名頭——她是為了替崔慎的生母,自己的姨母報仇,這才願意與崔慎聯手。
唯獨在算計元承晚這件事上,她一句都不為自己辯解。
故而她只是沉默下來。
元承晚心頭也是沉重,她將目光移向殿外,今日這般晴好的天氣,或許並不適合聊令人傷懷苦痛的舊事。
二女沉默許久,長公主終於起身,長吐一氣:
“謝韞,你的確欠了我,也欠了袖袖。她讓我轉告給你一句話,你的命是她救回來的。”
“所以,你要好好活著。”
元承晚的衣裙輕動,擦過殿門。
在背光之處,謝韞終於忍不住淚意。
可那將要離去的女子卻又止步在門口,而後低而快地道了一句:
“你好自為之,我一月會來看你一回。”
話罷便徑直離去。
謝韞再難以掩飾口中哽咽,她幾乎是生平第一回 毫不顧形象禮節地哭出聲來。
她的確覺得自己欠了她們。
可這債卻好似越累越多,還也還不清了。
烏發素裙的女子獨自一人,悶聲哭到氣吞聲斷,卻又在聽到閣外腳步聲時,胡亂擡手抹幹了面上淚痕。
而後目中帶著積年不化的冰寒,冷冷質問道:“你來做什麽?”
元承繹亦是面目冷然,眸光中帶了刻意的稀奇,出言譏諷道:
“謝韞,如你這般狠心之人,也是會流淚的麽?”
謝韞不答。
他卻不依不饒,扯著她的腕子將人拉了起來,起身的動作間打翻了案上佛經筆墨。
一片淩亂裏,皇帝將她桎梏在身前,擡手重重抹過她眼角淚痕。
他話裏滿是不甘語氣:“謝韞,你就當真如此狠心,連孩兒也不管不顧?”
謝韞被迫仰著頸子,卻只冷冷睨他。
元承繹怒極反笑:
“聽聞母子之間總有感應,若孩兒哭啼腹餓之時,母親亦會有所感知。因為這處,會漲的痛。”
“謝韞,你這般冷血殘忍之人,可也會痛?”
謝韞骨子裏終究是端莊女子,被他手上動作羞紅了面孔,拼命廝打掙脫。
閣外的侍女又聽聞閣中動靜,卻不敢再言,只是恍若未聞地低眸垂首。
有些債還不清,有些人也注定要糾纏相鬥,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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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時行在家中安頓好了女兒,知她乍見故人,心緒難安,一早便至丹鳳門下候著元承晚。
風日破暖,煦煦照在身上,靜默等待的男人不自覺將目光漸漸凝於前方的一點。
只要等的人是她,只要她會來,仿佛連不知時限的等待也能咂摸出樂趣。
而後他又開始想她,想這一途的來路。
裴時行身為家主長子,自幼便背負了許多人的期待眼光。
他尚且是個牙牙學語的無知稚童時,便早有人為他安排了這一生要走的路。
天姿聰穎的少年郎也果然不負眾望,一步步長成族人交口稱贊的麒麟子,而後他考科舉,入烏台;她在波詭雲譎的深宮之中纏鬥一場,就此收斂起所有鋒芒,終日炊金饌玉,歌舞繁華。
日子總是無波無瀾,因為每一樣都仿佛在他的掌握之中,如同少時軒窗下讀過的經律,抑或他習熟於心的劍法。
穎悟之名,致世之才,軒朗容貌,他受著這令人艷羨的一切,卻也知自己不必生出身懷寶藏的驚喜。
生如逆旅,命若蜉蝣,天地之外,復有八萬二千戶修鑿日月。
手中握下的一切,都只是裴時行這個人必行的業而已。
所以無所謂好惡,無所謂個人喜怒,唯求無愧便罷。
他們素來是兩條不相交的河流,可那個男子,他日復一日行走於固有的軌跡,仿佛無垠天地間一顆沉默卻刻板的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