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濟恩(第2/3頁)
頌青蹲身在那躺倒的少年身側,正欲擡手去探他的呼吸脈搏。
可惜驚變就發生在這一刹那!
那原先闔眸挺屍的少年忽而睜眸暴起,以肉眼難以辨清的速度絞上頌青脖頸,將她一瞬按倒,又以肘節痛擊她的頭穴。
楊氏的臂膀也忽然纏上來,死死摁握住元承晚的胳膊。
她是成熟又體寬的婦人,手頭勁道十足,長公主只覺這一瞬像被什麽毒蛇撕咬住,雙臂生痛,卻難以掙脫那死死鉗制的手掌。
元承晚終於知曉了此地有異。
她再不顧什麽體面,只管扯開嗓子呼喊侍衛,他們應當還是候在側門,也試圖引起旁人注意。
另一邊卻又作出弱不能勝的模樣,元承晚佯裝被楊氏推來搡去,踉蹌著步子就往庭中的仰蓮托盤八角石燈的方向移去。
這番掙紮中費去些時間,可整座寺院的人都似死去一般,空廖寂靜,任元承晚百般呼喊亦不見人影。
那些侍衛恐怕也已遭遇不測。
意識到這一點,長公主渾身的血都開始發涼,連手上本就微弱的力道也漸漸難支。
她不想死在此處。
不想不明不白被賊人卷匿而去,蹤跡難尋。
她還有裴時行,她還有阿隱。
胸腔中鼓跳的心臟又涼又痛,幾乎要自喉頭躍出,元承晚死死咬了牙,使出渾身氣力,拼死一搏,出腳將楊氏絆向了石燈。
方才面目兇惡的婦人砸上石面柱角,周身軟軟地滑落下去。
元承晚手腳打顫,眼瞧著她再無反應亦不敢松懈心神,折身向庭中望去。
頌青被重擊在太陽穴多次,眼下自口角淌出一行血跡,已然是垂死掙紮之態。
長公主幾乎道不清此刻心頭情緒究竟是後悔還是懼怕。
她只是深吸一氣,漠著面孔自袖中抽出匕首,一步步自背後逼近那做戲騙過她的少年。
可不待出手,她便後頸一痛。
下一刻便昏然倒地,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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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時行策馬馳在官道上,馬蹄生風,卷踏過無數黃沙枯草,也將他身後玄色鬥篷卷出嘩然風響。
他抽辮擊在馬腹上,大掌死死握住韁繩,勒出深刻痕跡。
裴氏根基在河東,北地水草豐茂,裴時行自幼便在馬背上長大,卻也從未如今日一般疾快馳騁,馬速過快,寒風凜冽地割在嗓子眼。
狂奔的馬幾乎要將背上主人的五臟六腑都顛簸而出。
可他一刻也無法再等,只恨不得此刻便飛趕至涼州城外。
元承晚——
男人在心中默念了無數遍這個名字,每一遍都卷裹起心頭血肉,撕扯出一片淋漓痛意。
南安郡的確有異,他此番下郡,終於自山野之中找到了鑄兵的作坊,甚至一並在地底下挖出了之前皇帝暗派入隴,卻無故斷聯的皇城衛。
裴時行親眼見著那些皮肉腐朽,化為白骨的同僚;親眼見著那處作坊中高燃的爐具鐵器,以及暗窟底下深埋的屍首,他們被挖出來時已經腐臭無比,皮不覆骨。
他已然說不出心頭是什麽感受。
可不待他緩過一口氣,下一刻卻又自那群賊子口中無比絕望地得知另一個令他肝肺皆炸的消息。
涼州城亦有此類作坊。
那作坊就設在官府造置的濟恩局之中。
濟恩局。
裴時行記得,他的狸狸曾伏在他懷中,說涼州刺史的夫人邀她同至濟恩局施粥贈衣。
裴時行目眥欲裂地盯著面前四肢癱軟的匠人,聽到消息的第一瞬間便握緊了手中長劍,旋身飛馬離開。
他在路上給無咎傳了信。
現下只盼望老天垂憐,盼望隼鳥的羽翼能穿過無情風雪,盼無咎能快點接到消息,速去濟恩局將晚晚帶回。
男人一騎獨行在風雪之中,身形如箭,疾奔如星。
心頭卻蓬麻一般亂長出千端思緒,帶著棘刺死死勒窒住他的神智。
隴上的煉兵之事勾連甚廣,早已暗成規模,官府的濟恩局便是明目張膽收容勞工之處。
他們暗中招攬濟恩局中適齡的男子,強令他們鍛鐵煉焦,將人都困在私自開設的作坊之中。
因為濟恩局所能容納的人數有限,那些老弱稚齡的男女被他們視作無用之人,往往過不了多長時間便被暗中謀害,對外卻充作他們是老病而死。
那些不聽話的男子亦會被人打死。
然後被人將屍首堆積在作坊之中,如同無用的狗彘一般,只能漚爛在荒野之地。
而剩余的男子自然深受恐嚇,為保性命,他們自然會乖乖聽話。
甚至年限一長,原先被招攬進來的人還能被授予些許職權,充當起小頭目。如此,這群原本算是無辜受害的人便也自甘墮落,同流合汙。